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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太初杂文序 司马光 天下之不尚儒久矣。今世之士大夫,发言必自称曰儒。儒者果何如哉?高冠博带、广袂之衣谓之儒邪?执简伏册、呻吟不息谓之儒耶?又况点墨濡翰、织制绮组之文以称儒,亦远矣。舍此勿言,至于西汉之公孙丞相、萧望之、张禹、孔光,东汉之欧阳歙、张酺、胡广,世之所谓大儒,果足以充儒之名乎? 鲁人颜太初,字醇之,常愤其然。读先王之书,不治章句,必求其理而已矣。既得其理,不徒诵之,以夸诳于人,必也蹈而行之。在其身与乡党无余,于其外则不光。不光,先王之道犹蘙如也,乃求天下国家政理风俗之得失,为诗歌洎文以宣畅之。景祐初,青州牧有以荒淫放荡为事,慕嵇康、阮籍之为人,当时四方士大夫其无名教之拘 , 翕然效之,浸以成风。太初恶其为大乱风俗之本,作《东州逸党》诗以刺之。诗遂上闻,天子亟治牧罪。又有郓州牧怒属令之清直与己异者,诬以罪,榜掠死狱中。妻子弱不能自诉,太初素与令善,怜其冤死,作《哭友人》诗,牧亦坐是废。 于时或荐太初博学有文,诏用为国子监直讲。会有御史素不善太初者,上言太初狂狷,不可任学官。诏即行所至,改除河中府临晋主簿。太初为人,实宽良有治行 , 非狂人也。自临晋改应天府户曹,掌南京学,卒于睢阳。旧制,判、司、簿、尉四考,无殿负① , 例为令录。虽愚懦昏耄无所取者,积以年数,必得之。而太初才识如此,举进士解褐近十年,卒不得脱判、司、簿、尉之列以终身,死时年四十余。噫,天丧儒者,使必至于大坏乎!将大吠所怪,桀桀者必见锄也?何其仕与寿两穷如此? 世人见太初官职不能动人又其文多指讦有疵病者所恶闻虽得其文不甚重之故所弃失居多余止得其两卷。同州又得其所为《题名记》,今集而序之。前世之士身不显于时,而言立于后世者多矣。太初虽贱而夭,其文岂必不传?异日有见之者,观其《后车》诗,则不忘鉴戒矣:观其《逸党》诗,则礼义不坏矣;观其《哭友人》诗,则酷吏愧心矣;观其《同州题名记》,则守长知弊政矣;現其《望仙驿记》,守长不事厨传矣。由是言之,为益岂不厚哉! (选自《司马光集》) 【注】①殿负:因欠国家赋税而考核为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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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蘋洲五亭记 [唐]白居易 湖州城东南二百步,抵霅溪,溪连汀洲,洲一名白蘋。梁吴兴守柳恽于此赋诗云“汀洲采白蘋”,因以为名也。前不知几十万年,后又数百载,有名无亭,鞠①为荒泽。至大历十一年,颜鲁公真卿为刺史,始剪榛导流,作八角亭以游息焉。旋属灾潦荐②至,沼堙台圮。后又数十載,委无隙地。至开成三年,弘农杨君为刺史,乃疏四渠,浚二池,树三园,构五亭,卉木荷竹,舟桥廊室,洎游宴息宿之具,靡不备焉。观其架大漢,跨长汀者,谓之白蘋亭。介二园、阅百卉者,谓之集芳亭。面广池、目列岫者,谓之山光亭。玩晨曦者,谓之朝霞亭。狎清涟者,谓之碧波亭。五亭间开,万象迭入,向背俯仰,胜无遁形。每至汀风春溪月秋花繁鸟啼之里开水香之タ宾友集歌吹作舟徐动咏半酣飘然恍然。游者相顾,成曰:此不知方外也?人间也?又不知蓬瀛昆阆,复何如哉? 时予守宫在洛,杨君缄书赍图,请予为记。予按图握笔,心存目想,覙缕③梗概,十不得其二三。大凡地有胜境,得人而后发;人有心匠,得物而后开:境心相遇,固有时耶?盖是境也,实柳守濫觞之,颜公椎轮之,杨君绘素之:三贤始终,能事毕矣。杨君前牧舒,舒人治;今牧湖、湖人康。康之由,革兴利,若改茶法、变税书之类是也。利兴,故府有羡财;政成,故居多暇日。是以余力济高情,成胜概 , 三者旋相为用,岂偶然哉?昔谢、柳为郡,乐山水,多高情,不闻善政;龚、黄为那,忧黎庶,有善政,不闻胜概。兼而有者,其吾友杨君乎?君名汉公,字用乂。恐年祀久远,来者不知,故名而字之。时开成四年,十月十五日,记。 (选自《白居易集》 【注】①鞠:皆,尽②荐:连续③覙缕:逐条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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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到沭阳图记 袁枚 古之人往往于旧治之所三致意焉。盖贤者视民如家,居官而不能忘其地者,其地之人,亦不能忘之也。余宰沭阳二年,乙丑,量移白下。今戊申矣,感吕峄亭观察三札见招,十月五日渡黄河,宿钱君接三家。钱故当时东道主,其父鸣和癯而髯,接三貌似之,与谈乃父事,转不甚晓。余离沭时,渠裁断乳故也。 夜阑置酒,闻车声啍啍,则峄亭遣使来迎。迟明行六十里,峄亭延候于十字桥,彼此喜跃,骈辚同驱。食倾,望见百雉遮迣,知沭城新筑。衣冠数十辈争来扶车。大概昔时骑竹马者,俱龙钟杖藜矣。 越翌日,入县署游观,到先人秩膳处,姊妹斗草处,昔会宾客治文卷处,缓步婆娑,凄然雪涕,虽一庖湢、一井匽,对之情生,亦不自解其何故。有张、沈两吏来,年俱八旬。说当时决某狱,入帘荐某卷,余全不省记。憬然重提,如理儿时旧书,如失物重得。邑中朱广文工诗,吴中翰精鉴赏,解、陈二生善画与棋,主人喜论史鉴,每漏尽,口犹澜翻。余或饮,或吟,或弈,或写小影,或评书画,或上下古今,或招人来,或呼车往,无须臾闲。遂忘作客,兼忘其身之老且衰也。 居半月,冰霰渐飞,岁将终矣,不得已苦辞主人。主人仍送至前所迎处,代为治筐箧,束缰靷毕,握手问曰:“何时再见先生?”余不能答,非不答也,不忍答也。嗟乎!余今年七十有三矣,忍欺君而云再来乎?忍伤君而云不来乎?然以五十年前之令尹,朅来旧邦,世之如余者少矣;四品尊官,奉母闲居,犹能念及五十年前之旧令尹,世之如吕君者更少矣。离而合,合而离,离可以复合,而老不能再少。此一别也,余不能学太上之忘情,故写两图,一以付吕,一以自存,传示子孙,俾知官可重来,其官可想,迎故官如新官,其主人亦可想。孟子曰:闻伯夷、柳下惠之风者,奋乎百世之下,而况于亲炙之者乎?提笔记之,可以风世① , 又不徒为区区友朋聚散之感也。 [注]①风世:劝勉世人。 (选自《小仓山房诗文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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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州新学记 (宋)张孝祥 先王之时,以学为政,学者致之出,政者学之施,学无异习,政无异术。自朝廷达之郡国,自郡国达乏天下,元元本本,靡有二事。故士不于学,则为奇言异行;政不于学,则无道揆法守。君臣上下,视吾之有学,犹农之有田,朝斯夕斯,不耕不耘,则无所得食,而有卒岁之忧。些人伦所以明,教化所以成。道德一而风俗同,惟是故也。 后世之学,盖盛于先王之时矣。居处之安,饮食之丰,训约之严,先王之时未必有此;然学自为学政自为政群居玩岁自好者不过能通经缉文以取科第既得之则昔之所习者旋以废忘。一视薄书期会①之事,则曰:“我方为政,学于何有?”嗟夫!后世言治者常不敢望先王之时,其学与政之分与! 国家之学至矣,十室之邑有师弟子,州县之吏以学名官,凡岂为是观美而已?盖欲还先王之旧,求政于学。顾卒未有以当上意者,则士大夫与学者之罪也。 衡之学曰石鼓书院云者,其来已久,中迁之城南,士不为便,而还其故,则自前教授②施君鼎。石鼓之学,据潇、湘之会,挟山岳之胜。其迁也,新室屋未具。提点刑狱王君彦洪、提举常平郑君丙、知州事张君松,皆以乾道③乙酉至官下,于是方有兵事,三君任不同而责均,虽日不䞹暇,然知夫学所以为政,兵其细也,则谓教授苏君总龟,使遂葺之。居无何而学成,兵事亦已,环三君之巡属,整整称治。 夫兵之已而治之效,未必遽由是学也,而余独表而出之,盖乐夫三君识先王所以为学之意,于羽檄交驰之际,不敢忘学,学成而兵有功,治有绩,则余安得不为之言,以劝夫为政而不知学者耶?凡衡之士,知三君之心,则居是学也,不专章句之务,而亦习夫他日所以为政;不但为科第之得,而思致君泽民之业。使政之与学复而为一,不惟三君之望如此,抑国家将于是而有获与! 明年八月旦,历阳张某记。 (选自《于湖居士文集》) 【注】①期会:按规定的期限施行政令。②教授:学官名。③乾道:宋孝宗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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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子相①集》序 (明)王世负 呜呼!此广陵宗臣子相之诗若文。武昌吴国伦传之,而吴郡王世贞为之序,曰:昔在建安,二曹龙奋,公转角立。爱至潘陆衍藻,太冲修质,沈宋丽尔,必简岳岳,李杜并驱,龙标脱衔。古之豪杰于辞者,往往志有所相合而不相下,气有所不相入而相为用,则岂尽人力哉?盖亦有造物微旨矣。 日,余与李攀龙于鳞燕中游也,子相抉吴生暨天目徐生来。子相才高而气雄,自喜甚,尝从吴一再论诗,不胜,覆酒盂,啮之裂,归而淫思竟日夕,至喀喀呕血也。当其所极意,神与才傅,天窍自发,叩之冷然中五声,而诵之爽然风露袭于腋而投于咽,然当其所极意而尤不已,则理不必天地有,而语不必千古道者,亦间离得之。夫以于鳞之材,然不敢尽斥矩镀②而创其好,即何论世贞哉?子相独时时不屑也,曰宁瑕无碱。余则无以难子相也。诸善子相者,谓子相超津筏而上之;少年间是非子相者,谓子相欲途津而弃其筏。然雅非子相指也。充吾结撰之思,际吾才之界,以与物境会。境合则吾收其全瑜,不合则吾姑取其瑜而任瑕。字不得累句,句不得累篇,吾时时上弱,以次驰天下之中下者,有一不胜,而无再不胜,如是耳。今其篇章其在,即使公、太冲、必简、龙标小自贬损,而附于诸贤之骥,子相甘之哉。 子相于文笔尤奇,第其力足以破冗腐,成一家言,夺今之耳观者,而大趣乃在北地李先生。以子相之诗足无憾于法乃往往屈法而伸其才其文足尽于才乃往往屈才而就法而又不假年以没悲夫然县是不朽矣。 世之立功名、尚通显者,日讥善文士无毛发之用。子相独不然。为考功郎④有声,以不能附会 , 非久出参⑤藩落。属有岛寇事⑥ , 在席吏民,调兵食,规摹为一方冠。既又佐其案为儒生师帅。比死,家祀而人哭之,则子相居恒不铎,谓:“麒麟风皇,宁能并鸡犬用乎?不得之,不能为圣世。吾厌吾鸡犬,行去矣!”于鳞大赏之,为诗曰:“一为麟风言,三叹加飨食。”其曾偶持论若此。 (选自《弃州山人四部稿》,有期节) 【注】①宗子相:宗臣(1525—1560),字子相,与李攀龙(字于鳞)、王世贞、吴国伦等六人合称明代“后七子”。②矩钱:犹规则、法度。③碱:似玉的石头。④考功郎:吏部官员。⑤参:这里指担任布政参议。⑥岛寇事:指倭寇侵扰福建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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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①诗序 (明)袁宏道 弟小修诗,散逸者多矣,存者仅此耳。余惧其复逸也,故刻之。 弟少也慧,十岁余即著《黄山》《雪》二赋,几五千余言,虽不大佳,然刻画飣餖② , 傅以相如、太冲之法,视今之文士矜重以垂不朽者,无以异也。然弟自厌薄之,弃去。顾独喜读老子、庄周、列御寇诸家言,皆自作注疏,多言外趣,旁及西方之书③、教外④之语,备极研究。既长,胆量愈廓,识见愈朗,的然以豪杰自命,而欲与一世之豪杰为友。其视妻子之. 相聚,如鹿豕之与群而不相属也;其视乡里小儿,如牛马之尾行而不可与一日居也。泛舟西陵,走马塞上,穷览燕、赵、齐、鲁、吴、越之地,足迹所至,几半天下,而诗文亦因之以日进。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 如水东注,令人夺魄。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处亦多本色独造语。然予则极喜其疵处,而所谓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饰蹈袭为恨 , 以为未能尽脱近代文人气习故也。盖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语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曾不知文准秦、汉矣,秦、汉人曷尝字字学《六经》欤?诗准盛唐矣,盛唐人曷尝字字学汉、魏欤?秦、汉而学《六经》,岂复有秦、汉之文? 盛唐而学汉、魏,岂复有盛唐之诗?唯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极其变,各穷其趣,所以可贵,原不可以优劣论也。且夫天下之物,孤行则必不可无,必不可无,虽欲废焉而不能;雷同则可以不有,可以不有,则虽欲存焉而不能。故吾谓今之诗文不传矣。其万一传者,或今闾阎妇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类,犹是无闻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而发,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 盖弟既不得志于时,多感慨;又性喜豪华,不安贫窘;爱念光景,不受寂寞。百金到手顷刻都尽故 尝贫而沉湎嬉戏不知樽节故尝病贫复不任贫病复不任病故多愁。愁极则吟,故尝以贫病无聊之苦,发之于诗,每每若哭若骂,不胜其哀生失路之感。予读而悲之。大概情至之语,自能感人,是谓真诗,可传也。而或者犹以太露病之,曾不知情随境变,字逐情生,但恐不达,何露之有?且《离骚》一经,忿怼之极,党人偷乐,众女谣诼,不揆中情,信谗齌怒,⑤皆明示唾骂,安在所谓怨而不伤者乎?穷愁之时, 痛哭流涕,颠倒反覆,不暇择音,怨矣,宁有不伤者?且燥湿异地,刚柔异性,若夫劲质而多怼,峭急而多露,是之谓楚风,又何疑焉! (选自《袁宏道集笺校》) (注)①小修:明代文学家袁中道,字小修。②飣餖:比喻堆砌、杂凑。③西方之书:指佛教典籍。④教外:即外教,佛教称佛教以外的其他宗教为外教。⑤“不揆”二句:屈原《离骚》:“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言而齌怒。”说人君(楚怀王)不察我忠信之情,反信谗言而疾怒于我。齌(jì),炊火猛烈,引申为急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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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论 宋 孔文仲 缙绅之论,皆以为唐太宗之德业,可以追迹三代之盛王;予以为太宗特秦皇、汉武之不败不危者耳。 太宗当隋氏之乱,辅翼高祖起义晋阳,以一旅之师转战天下,所向必败其军,取其将,包其地。及已即帝位,政事简肃,尊儒重贤,法度文章,稍稍修立,而憔悴之民,复见升平之世。由是言之,太宗可谓明天子矣。及其务名尚功而用心于外,生事四夷而勤兵于远,则何以异于秦皇、汉武之为哉?虽然,秦皇坐招天下之乱,汉武大穷中国之民,而太宗之失,未至于此,予故曰秦皇、汉武之不败不危者也。 请略言太宗之失四事,以为君国者戒。《春秋》书公会戎于潜,说者以为御夷狄者,不一而足也。盖夷狄者,天地幽阴之气,聚于障塞之表,散于沙漠之上,故其君臣无阙庭之礼,其士民无冠带之制,先王视之,若猿狖之在山,鱼鳖之在泽也。其来不以为荣,其去不以为辱,其毁我不足忧,其誉我不足喜。而太宗溺于四夷之甘言,称“天可汗”而以临之,屈天子之贵,下从酋长之号,以徼名于流俗之间,其失一也。 蕃夷种类,非有礼义忠信之心,慈良岂弟之意也,特屈于不得已而稽首于我,譬如鹰隼,饱则飏去。先王知其然也,投之不毛之区,置之荒忽之地,使其耳不闻中国之金石,目不覩宗庙之礼,其心冥然如圈豚笠彘,不识堂陛之上,然后奸谲之心,悖乱之计,伏而不生。此先王御夷狄之长计也太宗不察此而听四夷遣子弟入太学使之习治乱晓权数以为子孙无穷之忧其失二也。 《黄石公记》曰:“舍近而图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而图近者,逸而有终。”先王非不知廓地万里以为广,聚四夷之财以为富,然夏、商、周之盛,地不过五千里,而夷狄之国不与焉,知其力不足以守也。太宗略取四夷之地而并置州县,使其将士更往递戍于风霜砂砾之野,河源险阻之上,万里奔命,九死一还,舍本而争末,空内以实外,其失三也。夫夷狄之性,非可以法度、风化调习之也,先王待之甚轻,责之甚简,虽有傲慢不逊,往往置之度外。周宣之时,玁狁内侵,至于太原,其事变亦已亟矣。宣王未尝投袂抚剑角逐之也,命将驱之出境而止。太宗愤高丽出不逊语以拒使者,于是戎衣亲征,涉大海,冒寒暑,至亲持戈于马上以身先士卒,吮骁将血以感厉三军。以人主之尊,而与徼外之小国争一旦之儁,败则辱国,胜则不武,其失四也。 诚使太宗蚤去四失,而裁之以先王虑深计远之道,则庶几乎近世仁义之主;而太宗兼有之,臣故曰秦皇、汉武之不败不危者也。 (选自《舍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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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录后序(节选) (宋)李清照 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矣。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榻下,手自开。在会稽,ト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菜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绍兴二年、玄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注释】①《金石录》,宋赵明诚所撰。该书著录其所见从上古三代至隋唐五代以来,钟鼎器的铭文款识和碑铭墓志等石刻文字,是中国最早的金石研究专著之一。本文节选自李清照为该书所做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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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开元杂报 (唐)孙樵 樵曩于襄汉间,得数十幅书,系日条事,不立首末。其略曰:“某日皇帝亲耕籍田,行九推礼;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某日安北诸蕃君长请扈从封禅;某日皇帝自东封还,赏赐有差;某日宣政门宰相与百僚廷争十刻罢……”如此凡数十百条。樵当时未知何等书 , 徒以为朝廷近所行事。 有自长安来者,出其书示之,则曰:“吾居长安中,新天子嗣国,及穷虏自溃,则见行南郊礼,安有籍田事乎?况九推非天子礼耶?又尝入太学,见丛甓负土而起若堂皇者,就视得石刻 , 乃射堂旧址,则射礼废已久矣,国家安能行大射礼耶?自关以东,水不败田,则旱败苗,百姓入常赋不足,至有卖子为豪家役者。吾尝背华走洛,遇西戍还兵千人,县给一食,力屈不支,国家安能东封?从官禁兵,安所仰给耶?北虏惊啮边甿,势不可控,宰相驰出责战,尚未报功。况西关复警于西戎,安有扈从事耶?武皇帝以御史窃议宰相事,望岭南走者四人,至今卿士齰舌相戒,况宰相陈奏于仗乎?安有廷奏争事耶?” 樵后得《开元录》验之,条条可复云。然尚以为前朝所行,不当尽为坠典。及来长安,日见条报朝廷事者 , 徒曰:“今日除某官,明日授某官;今日幸于某,明日畋于某。”诚不类数十幅书。樵恨生不为太平男子,及睹开元中事,如奋臂出其间。因取其书帛而漫志其末。凡补缺文者十三,正讹文者十一。是岁大中五年也。 (取材于《全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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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子骏行状 秦观 公讳先,字子骏。公自少庄重不苟,力学有文,乡党异之。年二十登进士科,调京兆府栎阳县主簿。神宗初即位,诏中外直言阙失。公应诏言十六事,上爱其文,出以示御史中丞滕元发曰:“此文不减王陶。”除利州路转运判官,执政有沮议者。上曰:“鲜于某有文学。”执政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有章疏在。”执政乃不敢言。 王荆公用事,公上疏言时政之失曰:“可为忧患者一,可为太息者二,其它逆治体而起人心者不可概举。”西方议用兵,公以兵将未择,关陕无年 , 未宜轻动。乃移书劝安抚使,宜如李牧守雁门故事,远斥候,谨烽火,坚壁清野,使寇无所获。密戒诸路选将训兵,蓄锐俟时,须其可击而图之。安抚使不能用,师果无功。未几庆州兵叛,关中震扰,巴峡以西皆警。成都守与部使者争议发兵屯要处,书檄旁午于涂 , 公一皆止之,示以无事。蜀人遂安。公以剑广形势之地,当分权以制内外,今帅剑南者举全蜀之权以畀之,非便;宜循唐制,成都、益昌各自置帅,以消奸雄窥伺之心。书累上,不报。 是时初作助役、青苗之法,诏诸路监司,各定所部役钱之数。转运使李瑜欲以四十万缗为额,公以利路民贫,用二十万缗足矣,与瑜论不合,各具利害以闻。上是公议,谓判司农寺曾布曰:“鲜于某所定利路役书,可为诸路法。”遂罢瑜,而以公为转运剮使,兼提举常平农田水利差役事。”而青苗之法独久之不行,执政怪焉,亟遣吏问状。公曰:“诏书称:愿取即与。利路之民无愿取者,岂可强与之邪?”十余年,使者有欲变其法者,父老泣曰:“老运使之法何可变也!”盖公之从子师中,尝使利路,故民以老运使别之。公奉使九年,阆为名郡,方新法初行,诸路骚动,而公平心处之,乡人无异议者。今翰林苏公以谓“上不害法、中不伤民、下不废亲”为“三难”云。 熙宁、元丰之间,士大夫骛于功利,更其素守者多矣。而公忠亮果断,出于天性,数上书言天下事,咸具利害。为政以经术自辅,所至有迹;其去,民追思之。 夏五月辛未,终于州寝,享年六十有九。 (选自《淮海集》,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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