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优哉游哉
伯尔
在欧洲西海岸的一个码头,一个衣着寒伧的人躺在他的渔船里闭目养神。
一位穿得很时髦的游客迅速把一卷新的彩色胶卷装进照相机,准备拍下面前这美妙的景色:蔚蓝的天空、碧绿的大海、雪白的浪花、黑色的鱼艇、红色的渔帽。咔嚓!再来一下,咔嚓!德国人有句俗语:好事成三。为保险起见,再来个第三下,咔嚓!这清脆但又扰人的声响,把正在闭目养神的渔夫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来,开始找他的烟盒。还没等找到,热情的游客已经把一盒烟递到他跟前,虽说没插到他嘴里,但已放到了他的手上。咔嚓!这第四下“咔嚓”是打火机的响声。于是,殷勤的客套也就结束 了。这过分的客套带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游客操着一口本地话,想与渔夫攀谈攀谈来缓和一下气氛。
“您今天准能捕到不少鱼吧?”
渔夫摇摇头。
“不过,听说今天的天气对捕鱼很有利。”
渔夫点点头。
游客激动起来了。显然,他很关注这个衣着寒伧的人的境况,对渔夫错失良机很是惋惜。
“哦,您身体不舒服?”
渔夫终于从只是点头和摇头到开腔说话了。“我的身体挺好,”他说,“我从来没感到这么好。”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仿佛要显示一下自己的体魄是多么的强健。“我感到自己好极了!”
游客的表情显得愈加困惑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这疑问简直要使他的心都炸开了:
“那么,您为什么不出海呢?”
回答是干脆的:“早上我已经出过海了。”
“捕的鱼多吗?”
“不少,所以也就用不着再出海了。我的鱼篓里已经装了四只龙虾,还捕到差不多两打鲭鱼……”渔夫总算彻底打消了睡意,气氛也随之变得融洽了些。他安慰似的拍拍游客的肩膀 , 在他看来,游客的担忧虽说多余,却是深切的。
“这些鱼,就是明天和后天也够我吃了。”为了使游客的心情轻松些,他又说:“抽一支我的烟吧?”
“好,谢谢。”
他们把烟放在嘴里,又响起了第五下“咔嚓”。游客摇着头,坐在船帮上。他放下手中的照相机,好腾出两只手来加强他的语气。
“当然,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他说,“但是,试想一下,要是您今天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出海,那您就会捕到三打、四打、五打,甚至十打的鲭鱼。您不妨想想看。”
渔夫点点头。
“要是您,”游客接着说,“要是您不光今天,而且明天,后天,对了,每逢好天都两次、三次,甚至四次出海——您知道那会怎么样?”
渔夫摇摇头。
“顶多一年,您就能买到一台发动机,两年内就可以再买一条船,用这两条船或者这条机动渔船您也就能捕到更多的鱼——有朝一日,您将会有两条机动渔船,您将会……”他兴奋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您将可以建一座小小的冷藏库,或者一座熏鱼厂,过一段时间再建一座海鱼腌制厂 。您将驾驶着自己的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寻找更多的鱼群,并用无线电指挥您的机动渔船,到别人不能去的地方捕鱼。您还可以开一间鱼餐馆,用不着经过中间商就把龙虾出口到巴黎。然后……”兴奋又一次哽住了这位游客的喉咙。他摇着头,满心的惋惜把假期的愉快一扫而光。他望着那徐徐而来的海潮和水中欢跳的小鱼。“然后——”他说,但是,激动再一次使他的话噎住了。
渔夫拍着游客的脊背,就像拍着一个卡住了嗓子的孩子。“然后又怎样呢?”他轻声问道。
“然后,”游客定了一下神,“然后,您就可以优哉游哉地坐在码头上,在阳光下闭目养神,再不就眺望那浩瀚的大海。”
“可是,现在我已经这样做了,”渔夫说,“我本来就优哉游哉地在码头上闭目养神,只是您的‘咔嚓’声打扰了我。”
显然,这位游客受到了启发,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此时,在他心里,对这个衣着寒伧的渔夫已没有半点的同情,有的只是一点儿嫉妒了。
倒 立
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孙大盛今晚在一号楼西餐厅设宴招待我们—-他的中学同学。
大盛人没到笑声先到了。听到孙大盛的笑声,先到的同学们松散的身体突然地紧张起来,连看起来平静如水的谢兰英的腰身也微微地挺了挺,我原来是不想站起来的,但我身体自己站了起来。
孙大盛在我们眼前出现了,只见他上身穿一件金黄色的半袖T恤衫,下穿一条黑裤子,肚子有点凸,他的头发一根是一根,看起来十分珍贵。我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从那个偷樱桃掉到我家猪圈里的孙大盛成长起来的,就像一匹老驴是不可能从一头牛犊子成长起来一样。
孙大盛和大家打过招呼,笑眯着眼,站到谢兰英面前。
“‘小茅房’你把谢兰英管得太严了吧?”歪着头问
“小茅房”动作夸张地说,"你看看我样子,哪里能管得了她?"
"有什么冤屈尽管对我说,"孙大盛紧盯着谢兰英的脸道,"本官为你做主!"
孙大盛又笑眯眯地对着我走来。我本来想喊他一声"弼马温"——这是上小学时我亲自给他起的外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魏大爪子,你今晚上可是焕然一新啊!"孙大盛用手捻着我的衣袖,笑着说,。
众人哈哈大笑。
孙大盛招呼着众人说,“坐下坐下!”他拍拍身边的椅子,说,“谢兰英,你靠着我坐。”
谢兰英别别扭扭地说:“我坐在这里就行了……”
“不行,”孙大盛说,“现在讲究跟西方接轨,女士优先。”
“孙部长让你坐,你就坐嘛!”“小茅房”说。
“挪过去,娜过去!”董良庆把谢兰英拉起来,将她扯到孙大盛身边的待子上按坐下去。
一个美丽的服务小姐转到孙大盛身后,轻轻地问:“孙部长,喝什么酒?”
孙大盛扫了我们一眼,说:“老同学聚会,当然喝白酒!”
“我不喝白酒。”谢兰英说。
“你又扫兴!”“小茅房”瞅了谢兰英一眼。
小姐往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倒酒,谢兰英护着酒杯说:“我真的不能喝!”
“不能喝也得倒上看着!”孙大盛说。
孙大盛端起酒,说:“各位老同学,多年不见,这杯酒我敬你们,都干了!”他举杯一饮而尽。这点小酒算得了什么,我一仰脖子就干了,其他几个也干了,惟有谢兰英没干。孙大盛把她的杯子端起来,举到她的面前,说:“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
“我真不会喝……”
“你会不会喝水?”孙大盛问。
“喝水当然会了。”谢兰英说。
“会喝水就会喝酒!”孙大盛说。
“就是一杯耗子药你也喝下去,”“小茅房”恼怒地说。
“那好吧”,谢兰英说,“我豁出去了。”她端起酒杯,先喝了一小口,龇牙咧嘴地说,“真辣.”然后一仰头,就把杯中酒喝干了。
黄良庆端着一杯酒,转到孙大盛身边,说:“孙部长,我敬您一杯!”
孙大盛说:“酒桌上只有同学,没有部长,谁破了这个规拒就罚谁三杯!”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董良庆说。
“先罚!“孙大盛说。
董良庆连喝了三杯,然后又倒满一杯,说:“老同学,我敬您一杯!”
大家轮流向孙大盛敬酒。轮至。“小茅房”时,他自己先喝三杯,说:“我先罚了,孙部长,老同学敬您一杯!”
“这不行,”孙大盛说,“故意犯规,加罚三杯!”
“小茅房”连干三杯,说:“二三得六,三三见九,孙部长,现在可以敬您一杯了吧?”
孙大盛与“小茅房”碰了杯,说:“数学学得不错嘛!”
“我当了十年书店会计,当了八年副经理,还兼着会计!”“小茅房”似乎有点伤感地说。
“还好意思说,”谢兰英说,“你混出了个什么样子?”
孙大盛端起酒杯,说:“谢兰英,来,老同学敬你一杯。”
“我已经喝了三杯了,再喝就醉了。”
“知道自己喝了三杯就说明还没醉,再说了,喝醉了又怎么样呢?人生难得一次醉嘛!”
“对,人生难得一次醉,”“小茅房”说,“孙部长让你喝,你只管喝就是!”
“我真地豁出去了!”谢兰英端起酒杯就干了。
“谁都可以发牢骚,就是你‘小茅房’不能发牢骚!”孙大盛说。
“为什么我就不能发牢骚?”“小茅房”说。
“你小子把我们的校花拔了!”孙大盛说,“大家想想谢兰英在校宣传队那会儿……唱就唱,跳就跳,还能倒立着行走……全县的人民都知道一中有一个女孩子能倒立着在舞台上转十八圈!”
“老了……”谢兰英眼睛闪着光说。
“你不老……”孙大盛眼睛闪着光对谢兰英说,“怎么样,给老同学们表演一个?”
“你要让我出洋相?”谢兰英说。
“来一个……”孙大盛直盯着谢兰英,执拗地说。
“不行了……再说,我也喝多了……”
“大家鼓掌吧!”孙大盛说。
“真不行了……”.
“你真是狗头上不了金盘托!”“小茅房”说。
谢兰英站起来,说:“你们非要耍我的猴!”
“谁敢?”孙大盛说。
谢兰英走到那个小舞台上,抻抻胳膊,提提裙子,说:“多少年没练了……”
“我揭发”“小茅房”说,“她每天都在床上拿大顶!”
"放屁!"谢兰英骂着,拉开了架势,双臂高高地举起来,身体往前一扑,一条腿抡起来,接着落了地。但是没有停止,她咬着下唇,鼓足了劲头,双臂往地下一扑,沉重的双腿终于举了起来。她腿上的裙子就像剥开的香蕉皮一样翻下去,遮住了上身,露出了两条丰满的大腿和鲜红的短裤。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谢兰英马上就觉悟了,她慌忙站起,双手捂着脸,歪歪斜斜地跑出了房间。
(选自莫言短篇小说《倒立》,有删改)
A、这篇小说内容平常而又简单,就是写了一场司空见惯的老同学聚会,但是构思十分巧妙,充分地集中了时、地、人、事等要素,调度得法,情节集中。
B、小说通过孙大盛在聚会中与同学之间对话的描写,从话语这一视角,展示出一群人在权力面前丧失话语权利的重大主题。
C、小说细致地描绘了各个人物的外貌、举止、语言,把人物刻画得极具特色,呈现给我们的是舞台式的表演,读之如同观赏一出小型的戏剧。
D、魏大爪子(“我”)“焕然一新”来参加聚会,喝起酒来也不含糊,“一仰脖子就干了”,可见“我”在整个聚会中都是兴致勃勃的。
E、莫言是一位深受魔幻现实主义和意识流影响的作家。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也运用了这两种手法来塑造人物,表现主题。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惠安女子
舒婷
野火在远方,远方
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以古老部落的银饰
约束柔软的腰肢
幸福虽不可预期,但少女的梦
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
啊,浪花无边无际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经永远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遍的忧伤
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
这样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
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
于是,在封面和插图中
你成为风景,成为传奇
意象:
情景:
李安,一辈子拍同一部电影的世界级导演
李安的电影很难说风格。首先,他不是那种影像多彩的导演,包括新片号称“120帧4K”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竟然不是一个视觉大片,他用最新的技术找回了演员脸上的戏。也就是说,李安理解的“技术”的作用不是立体效果、宏伟主题、惊心动魄的场面,而是用他自己的话说让戏回到“每个眼里的血丝、每个演员脸上的雀斑之上”。
提及李安导演,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外表收敛、内心激越的人。我特别喜欢他的“父亲三部曲”。李安把他的家事搬进电影,有些对白就是他自己说过的话,《喜宴》里包括评字、做菜,甚至婚礼前新郎新娘跪在父母前听训的情景、对白都是他经历过的。据他说:“以前,爸爸对我电影中的这些情景好像没什么反应,我本以为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抒发。”而这些抒发也促使大家开始思索父子关系。
我认为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主题不是反战,而是现实中的理解,从开始到结尾都在探讨彼此的理解。 首先是主人公林恩姐弟之间的理解,其次是“英雄”与身边经理人或者大众的理解,还有拉拉队女孩对林恩的理解,士兵对死去班长的理解……甚至包括李安对战争的态度。李安对电影怀有真心,或者可以理解成“电影”里蕴含着一个“自己”——他始终面对自己。
2000年的《卧虎藏龙》让好多熟悉他的人都会惊讶他改变了伦理片风格,将中国传统文化融入一个曲折动人的悲情故事。电影主角俞秀莲说过一句话,“无论你选择何种生活道路,都要对自己真心相待。”此话里提到的“道路”、“真心”道出了李安从未变更过的追求。
其实,这次的李安和以往一样,同样站在东西方立场上寻找答案。涉及战争,却没有拍主流观众所期待的反战主题。所以,我说李安的导演风格较为特殊,谦卑地正视未知。
老话说:“好多作者一辈子写同一个小说。” 我想说的是李安导演也是一辈子在拍同一部电影。
李安有句话是“没有事物是不变的,这是我电影的重心。人们希望相信某件事物,希望抓住某件事物,以获得安全感,希望彼此信任。”同一个场合,他又说:“寻求安全感与缺乏安全感,将成为我电影中另一个重要主题。”
这部电影的张力在于以林恩为代表的士兵们的战后焦灼,包括他“普通人”的一面被遮蔽。这点尤其明显的是:爱情来了,他本想留下来,女孩却说你是英雄。多么悲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忽因英雄之名,而变成了类似幻想与现实的对立——女孩对林恩的认识一开始就是“这是一个英雄,他要回战场上去”,而林恩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女孩心中只是一个“英雄”。
“如果你想了解我,一切尽在我的电影中。”李安与他的电影像他说的一样,不仅是制造剧情,还有鲜明的人格。随着他的电影旅程,这种力量将不断在生活与电影风格中展现出。
“电影与镜子”不是新提法,一些人照进了现实。但李安这面镜子却闪耀着本质之光,如信任、情感、关系、真诚、勇气、信仰、牺牲。这引导着他穿越人性的迷林。他关注着人类情感道路上,每一个动人的灵魂,如果有人理解了他的作品,就会理解他的为人——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安会是一位世界级导演。
(摘自《北京日报》2016年11月17日)
一只羊的冬季
纪东方
大风刮了七天,大雪下了七夜。
战备公路边三四米深的大沟平了,不但平了,连公路上也积了半米厚的雪。暴风雪把路封了,阿拉嘠哨所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军”前沿。
大清早一起床,王平均连长召集司务长、给养员、炊事班长开会,讨论一连人的吃饭问题。司务长愁眉苦脸抖搂所有的家底:米够吃一天,菜窖里还有三个大萝卜,一棵瘦白菜。全连已经吃了五天的盐水煮饭,今天山下再送不上来给养,战士们就要饿肚子了。
山对面,不足200米直线距离就是另一个国家的哨所。边境,前沿,战备紧张,难道真的要让我们的战士饿着肚子去站岗吗?
王连长急得满脑门子汗,在屋里转了三个圈,忽地甩脱披着的皮大衣,下决心地扔掉手里的烟,说:“不行,我带一班下山。背也得背给养上来。”
司务长红了眼圈:“这事责任在我,没有在暴风雪来之前安排好,我去。”
一班长腾地站起来:“这条路我最熟,还是我带人去。连长你要指挥战备,不能离开。”
门忽地开了,寒风追逐着雪花,低吼着扑向地面,打了个旋。一个小战士阅进来,报告都没有打,结结巴巴地说:“连长,连……长,后院,后院。”
“有情况!”
连长顺手掏出了手枪,一班长仲手去撲墙架上的冲锋枪。小战士更急了。“不是,不是,敌人,是……”
转眼工夫,刚才愁眉苦脸的一屋子人迅速集合,成战斗队形把后院包囤得水泄不通。
一只羊躺在后院的栅栏门前,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有伤,已经奄奄一息,无助的大眼睛睁开又闭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营房后面就是山,山上经常有老百姓放羊,国境那边的这边的都有。羊是吃草的,羊吃草不分国境,哪边的草都可以吃饱肚子。昨天晚上的风太大了,估计是风雪中羊跑迷糊了,从山上摔下来。
连长松了口气,摇摇头,把手枪插回枪套:“嗨,一只羊。”
一班长如释重负地关上枪机:“嗨,一只羊。”
司务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嗨,一只羊。”
对呀,一只羊!大家的眼刷地都亮了,亮得红彤彤的,好像把山上的雪都照亮了。
一只羊啊。一只无主的羊。
看看门脚奄奄一息的羊,大伙看司务长,司务长看一班长,一班长又看看连长。连长说:“先把它弄到炊事班,其余人回连部。”
连部继续开会。
战士们也在开会。话题自然离不开羊。有的说,当然是杀了炖一锅,全连美美地吃一顿,留着羊头和骨头,熬成老汤,吃上三天五天没有问题。有的说,不能随便吃老百姓的东西。不能违反群众纪律,尤其是边境,闹不好会引起国际纠纷。对方马上反驳,现在牧民有的是羊,不在乎少一只两只。再说,咱们自己不说,吃到肚子里谁知道?不要假积极。双方争得气呼呼,但又谁也不能说服谁。
想吃肉的似乎已经闻到了伙房里羊肉的香味。怕犯纪律的把脸贴在窗户上,悄悄把玻璃上的冻雪画出一只羊的样子。
晚上开饭的时候,还是米饭盐水萝卜。那只羊没有成为晚饭,而是在灶房里溜达嘴里叼着连里仅存的细莱半棵瘦白莱,没有菜心只有菜帮的当地产的小白菜。
据说,连长派通讯员卫生员给羊当“保镖”,挡住了炊事班长举起的菜刀。半棵白菜也是连长特批的。司务长心疼得差点和连长吵起来,那是他给连长留的最后的一点特殊“伙食”。王连长的胃病犯了,吃萝卜吃得直吐酸水儿。
据通讯员说,连长一夜没睡,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没有说完就断了,大雪结成的冰凌把电话线压断了。
第二天,雪停了,一班长集合队伍准备下山背粮。临出发的时候,一幅场景让他目瞪口呆:最少有两三百只的羊群争先恐后的涌来,密密麻麻的羊蹄印在雪地里踩出了一条瓷瓷实实的“天路”,后面是旗里拥军模范乌日格愣大叔赶着爬犁,爬犁上是粮食、冻羊肉。麻袋最下面,还有一口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过年都难得的细菜真真正正的内地大白菜。
那只羊一直养在连队,乌日格愣大叔说不是他家的羊,一冬天也没有人来认领。一只羊温暖了我们整整一个冬天。直到我复员下山,那只羊还在山上。
(有删改)
五尺道的回声
尹汉胤
走进盐津豆沙关,两山陡然收紧,深谷一线,壁立森严,好个一夫御万敌的关隘。沿秦汉五尺道攀登,落满沧桑的石阶,崎岖而破碎。然而被踩踏得光可鉴人的岩石,却一律高傲地昂起头,斜睨着喘息不已的人们。它们有理由睥睨一切,因为在它们伤痕累累的肌体中,蕴藉着两千多年绵延不息的厚重足音。
在这南方丝绸古道上行进,你会发现较为完整的石阶上,深嵌着一个个马蹄踏出的蹄窝,像是钤印在五尺道上的省略号引人遐思,又像是凝重的眼睛,虽已老迈昏花,却潜藏着无尽故事。踏上它时,感觉有幽远的回声透出;登上高处,那声音渐渐雄浑起来,飒然撞击着岩壁,动人心魄。
此刻,你一定对脚下的每块石头充满敬意。它们恪尽职守,雄踞于此千年,坚实的肌体不知承载了多少行旅脚步,目睹了多少世纪风雨。在它们的记忆中,一定有当年大唐命官袁滋一行,不畏艰险,肩负使命从戎州行至此地,踯躅于古道的情形。
站在五尺道上,仰望袁滋当年的摩崖题记。其笔画线条有如血脉般充满张力,依然可以感觉到袁滋当年持笔时涌动于心的情感。少年便才华出众的工部员外郎袁滋,被朝廷委以持书修好与大唐隔绝已久的南诏的关系的重任。这无疑是一个影响历史的重大使命。然而在朝廷派遣往谕官吏时,竟有多位官员以西南遐远而拒绝前往,唯有袁滋欣然赴命。烟瘴蛮荒的云南边地,路途遥远,险阻万端。袁滋一行历经数月艰难跋渉,终结了南诏与唐朝对抗40多年的分裂局面,完成了统一西南的重大使命。这块历经磨难的摩崖石刻,穿越时空,与空谷的风声、水声、足音一起,述说着民族融合的历史。
举头眺望对面如削的崖壁,只见其凹陷处,摆放着几具一睡至今的神秘僰人的悬棺。相传2500年前,曾参加过周武王伐纣的牧野大战的僰人便在这片高山峡谷中繁衍生息。勇武善战的僰人去世后的丧葬方式,充满着独特无畏的惊险。他们让逝者聆听着奔流不息的涛声安眠,希望其灵魂如同岩石般永远凝固在那里,与日月一同守望着故乡,倏忽间便千年已逝。当岁月演进到了又一个新世纪,沉睡瞩望在高山岩壁之上的僰人,突然被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惊醒了。古老的豆沙关,在短短30多年间被彻底改写了面貌。在这古老关隘的天堑峡谷中,呈阶梯状层次分明地分布着河道、五尺道、铁路、325省道、渝昆高速公路。凌空飞架的大跨度高速公路大桥,彩虹般将两山衔接起来。站在袁滋摩崖题记处望去,那图景就像是天地间的一部壮阔五线谱,汽车、火车、船只、人影如同音符般游动于其间,在古老的峡谷中鸣响着一曲交响乐。扼守着历史咽喉的古老豆沙关,而今将郁积于心的块垒一吐为快。
登上豆沙关,走过一道“僰道春深”牌坊,一座古朴繁华的古镇出现在眼前。谁能想到,眼前这座古镇,十年前因一场强烈地震毁于一旦。十年春秋,从灾难中站起来的僰人后裔,以先人血液中的豪迈气魄,不弃故土,在这里重建起了新的家园,古老血脉再次焕发出不朽辉煌。
在盐津牛寨乡桢楠保护区,挺拔着一片郁郁苍苍的古桢楠林。桢楠是不可多得的名贵树种,自古就被誉为高雅君子。在一处村落旁,几株笔直高大的桢楠树冠如云,自成一片天地。穿行其间,忽见一株不知何时被砍伐的桢楠,以其不离故土的巨大树根托起两间屋宇。有朗朗书声盈耳,走近一看,竟然是由两间陋室组成的一所小学。十几个孩子正全神贯注地在知识的海洋中畅游。望着眼前的景象,我顿时觉得一股力量从地下升腾而起。那株被砍伐的桢楠残木虽已没有了躯干,却仍以深扎于大地的根系,托举着我们民族的未来。
思绪间,五尺道上的猎猎长风掠过耳边,石阶蹄窝中回响着马的嘶鸣声……“轰”的一声,天真活泼的少年们从教室冲出,欢声笑语地跑过那株枯守在侧,坚如磐石的桢楠树墩,消失在那片风姿千古的桢楠树林中。
栉风沐雨的千年豆沙关,后人又将在这里听到什么样的回声呢?
(摘自《人民日报》海外版,有删改)
①蹄窝,像是钤印在五尺道上的省略号引人遐思,又像是凝重的眼睛,虽已老迈昏花,却潜藏着无尽故事。
②扼守着历史咽喉的古老豆沙关,而今将郁积于心的块垒一吐为快。
万二喜穿着中山服,干干净净的,若不是脑袋靠着肩膀,那模样还真像是城里来的干部。他拿着一瓶酒一块花布,由队长陪着进来。家珍坐在床上,头发梳得很整齐,衣服破了一点,倒很干净,我还专门在床下给家珍放了一双新布鞋。凤霞穿着水红衣服低着头坐在她娘旁边。
万二喜把酒和花布往桌上一放,就翘着肩膀在屋里转一圈,他是在看我们的屋子。我说:“队长,二喜,你们坐。”
二喜嗯了一声在凳子上坐下,队长摆摆手说:“我就不坐了,二喜,这是凤霞,这是她爹和娘。”
我送走了队长,回到屋中指指桌上的酒,对二喜说:“让你破费了,其实我有几十年没喝酒了。”
二喜听后嗯了一声,也不说话,翘着个肩膀在屋里看来看去,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家珍笑着对他说:“家里穷了一点。”
二喜又嗯了一声,翘着肩膀去看家珍,家珍继续说:“好在家里还养着一头羊几只鸡,福贵和我商量着等凤霞出嫁时,把鸡羊卖了办嫁妆。”
二喜听后还是嗯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坐了一会,他站起来说要走了,我想这门亲事算是完了。他都没怎么看凤霞,老看我们的破烂屋子。我看看家珍,家珍苦笑一下,对二喜说:“我腿没力气,下不了地。”
二喜点点头走到了屋外,翘着肩膀看看屋顶的茅草,点了点头后就走了。
我回到屋里,在凳子上坐下,想想有些生气,就说:“自己脑袋都抬不起来,还挑三捡四的。”
凤霞尽管不能说话,但一看到我们的样子,就走到里面的房间,换了身旧衣服,下地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耕田时,有人叫我看路上。
我抬起头来,看到五、六个人在那条路上摇摇摆摆地走来,还拉着一辆板车,只有走在最前面那人没有摇摆,他偏着脑袋走得飞快。远远一看我就知道是二喜来了,我是一点也想不到他会来。
二喜见了我,说道:“屋顶的茅草该换了,我拉了车石灰粉粉墙。”
我往那板车一望,有石灰有两把刷墙的扫帚,上面搁着个小方桌,方桌上是一个猪头。二喜手里还提着两瓶白酒。
那时候我才知道二喜东张西望不是嫌我家穷,他连我屋前的草垛子都看到眼里去了。
二喜带了五个人来,肉也买了,酒也备了,想得周到。他们来到我们茅屋门口,放下板车,二喜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一手提着猪头,一手提着小方桌,走了进去,他把猪头往桌上一放,小方桌放在家珍腿上,二喜说:“吃饭什么的都会方便一些。”
家珍当时眼睛就湿了。
二喜他们把桌子和凳子什么的都搬到了屋外,在一棵树下面铺上了稻草,然后二喜走到床前要背家珍,家珍笑着摆摆手,叫我:“福贵,你还站着干什么。”
我赶紧过去让家珍上我背脊,我笑着对二喜说:“我女人我来背,你往后背凤霞吧。”
二喜听后嘿嘿直笑。我把家珍背到树下,让她靠着树坐在稻草上。看着二喜他们把草垛子分散了,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我看一眼就知道二喜带来的人都是干惯这活的,手脚都麻利。下面的用竹竿挑着往上扔,二喜和另一个人在上面铺。别看二喜脑袋靠着肩膀,干活一点都不碍事,茅草扔上去他先用脚踢一下,再伸手接住。有这本领的人,在我们村里是一个都找不出来。
没到中午,屋顶的活就干完了。我给他们烧了一桶茶水,凤霞给他们倒茶水,看到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干活的人,凤霞笑开的嘴就没合上。
村里很多人都走过来看,一个女的对家珍说:“女婿没过门就干活啦,你好福气啊。”
家珍说:“是凤霞好福气。”
二喜从屋顶上下来,我对他说:“二喜,歇一会。”
二喜用袖管擦擦脸上的汗说:“不累。”
(选自余华《活着》,有删改)
【注】万二喜,患歪脖子病,凤霞,因年幼发高烧未能及时医治,致哑。
太阳岛上
包利民
父亲那时每喝完酒,都会感叹着说:“在哈尔滨,最好的地方就是太阳岛了,全国都出名啊!”
那年我八岁,父亲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在工程队干活,走过很多地方。当时正流行郑绪岚演唱的《太阳岛上》,歌中唱道:“明媚的夏日里天空多么晴朗\美丽的太阳岛多么令人神往\带着垂钓的渔竿\带着露营的篷帐\我们来到了\我们来到了\小伙子背上六弦琴\姑娘们换好了游泳装……”不知勾起了多少人的向往之心。
于是在一次父亲酒后,我问他:“你去过太阳岛吗?你咋知道那是哈尔滨最好的地方?”父亲便略低下头说:“没去过,不过肯定是能去的!”那年父亲所在的工程队要去哈尔滨修江桥,他兴奋得无以复加,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这回你爹可真要去太阳岛喽!”
夏天的时候父亲写信回来,说过几天他们要放两天假,正好可以去太阳岛瞅瞅,还说远远地看那里,全是绿色,里边肯定要比歌中唱得还好。于是那以后我日日盼着父亲的信,想听他讲讲太阳岛上的事。可是竟是一直没有信来,也不知他去太阳岛没有。
秋天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我和姐姐就都问:“你去太阳岛了吗?那上面好吗?”父亲就说:“当然去了,嘿,真是太好了!”我们就不依不饶地问:“那到底好在哪儿呢?”父亲也说不清楚,问他上面可有歌中说的弹琴的小伙子和穿泳装的姑娘,他说:“反正人挺多,干啥的都有!”我们就说:“你是不是没去啊,回来骗我们!”父亲急了,说:“咋没去?那门票要五块钱一张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在我们眼前晃了晃:“这就是门票!”我们看了一眼,上面果然写着“5元”的字样,还有一个红红的印章,没等细看,他就收回去了,说:“别让你们弄坏了,这可要留做纪念呢!”
自那以后,父亲每次喝酒之后,更是慨叹太阳岛的美,说得我们心中痒痒的,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亲自去看看。父亲也是常说:“等有机会我还要再去看看,这次要看得仔细些!”可是父亲终没有再等到机会,工程队那几年转而向大小兴安岭施工,再也不去省城了。后来父亲的一条腿被砸伤,不能再出去干活了,而我们的小村子离哈尔滨又极远,他再去太阳岛的梦想就一直没有实现。
后来,我去哈尔滨上学,到了那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太阳岛。也许是期望过高,并没有想象中的美丽迷人,心中便有了失望。可是在给父亲的信中,我还是把太阳岛的风景描绘得天花乱坠。姐姐来省城看我,我们又去了一次太阳岛,并照了许多相片,姐姐说:“回去我一定给爸好好讲讲,他现在喝完酒还总念叨呢!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没忘!”我们相视一笑,心中却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那年暑假,我回到家,父亲一见我就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爸没骗你吧?那太阳岛是不是很好?”我使劲儿点头。那天我陪父亲喝酒,话题总是不离太阳岛。父亲喝醉了,躺在炕上口中还不住地说着:“太阳岛,就是最好的地方!”
我和姐姐默默地看着酣睡的父亲,眼睛都有些发湿。当年我们就曾偷偷地翻出父亲那张太阳岛的门票,其实那是一张随地吐痰的罚款单收据,父亲从没有去过太阳岛。
(选自《中外读点》)
突然响起敲门声
庞瀧
“笃笃笃!”床上的姑娘祈祷,最好不是敲门声,哪怕是楼上大妈在剁饺子馅,也是美好的。
“彭彭彭!”声音大了起来,间歇两三分钟再敲的节奏。姑娘突然像条蹦到冰面上的鱼,惊慌得不知所措。她准确判断出:这是四根手指的敲门声。她努力控制惊慌的心,逐一推测敲门者会是谁。
谁呢?搬到大城市的行程一直保密,无人知晓她的住处。姑娘困兽一般原地乱转。
她光着脚来到房门后。破旧的木门被铁皮包裹得严严实实,门镜也被封上了。她仔细听了听,没有嘈杂声,长舒了一口气,也许是谁敲错门了。她怕极了那些砸门、泼油漆的讨债日子。
“啪啪啪!”敲门声变成了拍门,间隔几分钟继续拍,好像认定屋内有人。姑娘捂住要失声的嘴巴,贴着墙虚弱地挪回卧室。
拍门声断断续续闹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姑娘浑身汗湿,瘫倒在床上。她不敢报警,怕饶舌的警察揭开不堪直视的伤疤。在这座城市里,她要保住干净的名声,要光鲜亮丽地活着。
门外传来咚咚的走路声,一个男人瓮声瓮气地说,屋里没人。
一个声音刁蛮的女人尖声说,屋里肯定有人,我来使劲敲。
还有一个听不清话语的“啊啊”声,也在附和似的叫着。
“咣咣咣!”砸门声响起,由手掌拍门升级到三个拳头擂门,如同闷雷在走廊里回荡。那扇要散架的破门和孱弱的姑娘一样,止不住颤抖。
天啊,是那可怕的女人来了!她浑身战栗,捂住快要爆掉的头。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无数利箭,射向无处躲避的姑娘。她高中退学,偷偷借高利贷给肝癌晚期的养母治病,她想留住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然而养母含泪去了天堂。为了还债,她做过各种苦工,也被传销骗过。那个男人帮她还了债,错爱上她。后来,他彪悍的老婆让他们彻底分了手……
砸门声越来越热烈。姑娘哆嗦着拨通那男人电话:你,你老婆……她,她在砸我家门,怎么办啊?你快来救我!
男人压低声音说:别再打电话,我老婆她在家!
姑娘无助的泪水喇地流了下来。如此穷凶极恶地擂门,不是仇家会是谁?自从和那男人的事被宣扬出去后,满城女人防火防盗一样都防着她。难道,是哪个神经质女人跟踪她,跑来质问不成?姑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天快黑了。擂门声安静了半个小时,又有力地响起。为什么一直没听到邻居出来说话呢?姑娘发疯似的跑进厨房,举起菜刀,一步步逼近那扇备受摧残的门。
咔嚓咔嚓,门被钥匙从外面打开,姑娘高举的菜刀掉到地上。一个胖大妈带着小个子男孩闯进来。男孩脏兮兮的手高高举起一串钥匙,在姑娘眼前晃来晃去,比比划划“啊啊啊”兴奋地叫着。
我说姑娘啊,你钥匙插门上不拔下来,害得小哑巴敲了一下午门,你在家咋就不开门呢?他收废品的三轮车放楼下都丢了,你应该赔他车钱!胖大妈态度凛然,高声数落。
姑娘惊呆了,那钥匙串确实是她的。她一把夺过来,跺着脚,生气地对小哑巴叫嚷:谁要你多管闲事啦?
恐惧、悲伤、绝望和屈辱,一股脑儿地奔泻出来,把柔弱的姑娘变成一个凶悍的泼妇。
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楼上、楼下和两旁的邻居都出来了——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屋里。众人纷纷指责姑娘, 问她耳朵是好使的,为啥听到敲门声不出来?搞得他们一下午不得安宁。
胖大妈继续主持公道:小哑巴那车可是他吃饭的家伙,至少得赔五百块钱。有人给小哑巴写了一张纸条,问他要赔多少钱。小哑巴对着大妈和围观的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哇啦哇啦叫得满脸通红。大家以为他嫌钱少,继续七嘴八舌让姑娘多赔。
崩溃的姑娘如坠冰窟,看到无数狰狞的面孔对着她张开血盆大口。她抱住头,蹲在地上大叫:都别嚷了,我给你们钱,都给你们!
姑娘翻遍所有地方才凑够四百块零钱,含着眼泪递给小哑巴,无力地说:就这些了,你看屋里什么值钱,就去拿吧。
蹲在地上的小哑巴站起身,没接钱,伸出脏兮兮的手掌展开一张纸条递给姑娘:姐姐收好钥匙,丢了危险,车不用赔,我知道是谁偷的,我去找。
姑娘关好门跑下楼去,拉住小哑巴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姐陪你去找车。
路灯下,小哑巴摸着被姑娘牵过的手,幸福地笑着。姑娘心里暖暖地想:如果小哑巴的车找不到,就给他买一辆新车。
(有删改)
刨 树
赵文辉
细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一嘟噜一嘟噜地往下掉。小北风刀子一样刮着,卷起一股股雪面堆到墙根处。男人把脖子缩进了袄领里,真冷呀!男人不由得“踏踏踏”地小跑起来。
到了家门口,却见两个汉子蹲在他家门口墙角避风,两辆破自行车歪在一边,每辆车上都绑了一张铁铲子。“刨树的?”男人问他们,他们点点头,身子缩得更小了一些。男人又问:“没找着活儿?”一个汉子答:“这鬼天气,喊了半天,除了一嘴雪,啥也没有。”男人瞧他俩冻得脸色乌青,清水鼻涕挂在鼻尖儿下,就有些不忍,对他俩说:“去家里暖和暖和?”两个汉子捂着快要冻僵的手,连说遇上好心人了。进屋的时候,男人瞅了一眼南墙根那棵榆树,这棵榆树才只有碗口粗,还不够一根檩条①。
媳妇正在剪纸,见男人领进两个汉子,一脸疑问。男人赶紧解释:“刨树的,来咱家暖和暖和。”媳妇点了点头,手里的剪刀仍然“嚓嚓”地响着。煤球炉早就被男人捅开了,这时蹿出半尺高的火苗。号叫的东北风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寒冷也被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过了一个时辰,风一下子住了,只有零星小雪飘着,两个汉子站起身。“得去寻活儿了。”一个汉子说。另一个汉子接话:“这鬼天气,寻也是白寻。”这时男人又隔着窗子瞅了一眼那棵榆树,望一眼媳妇:“要不,把咱那棵榆树刨了?”
媳妇正在专心致志地剪一只花喜鹊,喜鹊眼总剪不好,急得她头上快冒汗了。听了男人的问话,她连头也没抬,只“啊”了一声。男人犹豫着,不知这一声“啊”是同意了还是没听清,就又问了一遍。这次媳妇回答清楚了:“刨吧。”却又说:“不是还不够一根檩条?”男人不吭声,好一阵才开了口:“刨吧,这雪天……”媳妇懂了,没再说啥。
两个汉子听说有活儿干,浑身是劲儿,也不觉得冷了。他俩对男人说:“刨树还是老规矩,不收钱,树皮归俺,不过晌午得管一顿饭,饭不讲究,孬好都中。”男人知道他们把树皮铲去是做过春节烧的香,点点头。一个汉子来到榆树下,往掌心喷了两口唾沫,双手抓着树干“嗖嗖嗖”就上去了,从腰后抽出斧头,开始卸树杈。
媳妇也开始做饭。
男人凑过来,问:“啥饭?”
“大米。”“啥菜?”“白菜,还有一疙瘩豆腐。”
男人迟疑了一下,又问:“不割点肉?”
媳妇瞪他一眼:“才吃过两天,割啥肉?”
男人不吭了,出去瞧了一会儿刨树的汉子,进屋凑上去,用肩头扛了一下媳妇的肩头:“割点肉吧?”媳妇忽然明白了,不由得笑了一下,说“想割你去割吧”。男人前脚跨出门槛,后脚留在屋里,转过身问:“割几斤?”媳妇说:“想割几斤割几斤,还用问我?”
这棵榆树对两个汉子来说是小菜一碟,很快就被放翻了。吃饭时,两个汉子见碗里稠稠的肉片,对视一下,实感意外。男人端着碗却不动筷,趁汉子不注意,把自己碗里的肉片拨到了汉子碗里,然后才蹲下来吃饭。见汉子快吃光了,他就一把拿过来,给人家扣上一碗米饭。吃完两碗,他又给人家实实地扣上第三碗,结果把两个汉子撑得直伸脖子,勉强没剩饭。
一个汉子说:“大哥大嫂真是好心人,还专门割了肉,当客待俺呢。”媳妇赶紧说:“都是你大哥的主意。”树刨好了,两个汉子推了车要走,男人发现一个汉子没戴手套,不由得嘟囔道:“这寒冬腊月的……”媳妇笑笑,跑进屋里拿出一双手套递给那个汉子:“把你大哥的手套戴上,要不手会冻烂的。”汉子接了,也不会说啥客气话,跨上车却瓮声瓮气丢下一句话:“过两天俺来给你家拗一对小椅子。”
过了几天,两个汉子果真来了。在院子里点上一堆火,拣从榆树上卸下来的几根大树杈放上熏,熏软了开始拗。他们还带了钉子和扒角,拗过了又钉了一阵,一对新崭崭的小椅子放在了男人和媳妇面前。小椅子模样很乖,像两个穿了新衣裳,准备过年的娃娃一样。
(有删改)
【注释】①檩(lǐn)条:旧时用于屋顶的横木。
海宁潮
洪 烛
①去海宁,首先为了看潮。
②看花,看山,看古迹,哪里有看潮来得刺激?真想长出一双额外的眼睛。慢慢地看,细细地看。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够啊。
③海宁潮是活着的古迹。远胜于那些死去的风景。或者说,古老的海宁潮,几乎每天都要复活一次。钱塘江是因为举世无双的特大涌潮而出名的,海宁,千百年来一直是观潮胜地。说不清谁是第一个看潮的人,但我眼前的潮水,孟浩然、李白、白居易、苏东坡看过,乾隆、林则徐看过,孙中山、毛.泽东看过,王国维、徐志摩看过……终于,轮到我了。但我注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④我站在他们站过的地方,看他们看过的风景。看潮水,同时也看那些先期到达的名人,穿着各个时代服装的身影。也许我看到的只是幻影、只是自己的想像,但我更愿意相信:随着海宁潮在每一天的复活,远去的看潮的人,也逐渐复活了。他们组合成另一道人潮。
⑤瞻仰不死的潮水,莫非也能使人永生?他们出类拔萃,仿佛借助了潮汐所给予的神秘力量。
⑥在海宁,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近看海潮,远看人潮。海的浪花、人的精英,交汇在一起。甚至使我这样平庸的观众,也无法平静。
⑦花开、花落。日出、日落。潮涨、潮落。看不够啊,真的看不够。
⑧只要有看潮的人,潮水就不会失去意义。只要有现实与未来,过去的岁月,就不会失去记忆。看潮的人,在羡慕那些弄潮的人。
⑨我甚至想:若干年后,谁会在看潮的同时,无意间看到我呢?看到我在若隐若现的人潮里,东张西望、左思右想?哪怕他看到的不是我的身影,而只是这一篇文字,我也满足了。那证明我并没有真正地消失。
⑩想到这里,我的身体,传来一阵闪电般的颤栗。那是血液在涨潮。
⑪今浙江省海宁市盐官镇,拥有自己独特的节日:农历八月十八的观潮节。传说这一天是潮神伍子胥的生日。战国时伍子胥帮助吴王夫差击败越王勾践,并力谏夫差杀死忍辱求和的勾践,夫差不予采纳,反而听信谗言赐子胥死,以皮革裹其尸,投之钱塘江。越王勾践在大夫文种协助下,灭掉吴国,文种的下场与子胥类似:被赐剑自刎,葬于山阴。相传子胥从海上背负文种,一对冤魂素车白马,踏浪来去,成为潮神。南宋时,每年都在潮神生日这一天于钱塘江祭潮并检阅水军,以纪念两位忠臣,农历八月十八定为观潮节。
⑫端午节包粽子、赛龙舟,为了祭奠投水自尽的大诗人屈原。而观潮节,怀念的是被冤杀后尸沉江底的名将伍子胥。这是一文一武的两个节日。如果说屈原心中更多的是委屈,体现在伍子胥身上,则彻底是愤怒了。难怪钱塘江潮总是咆哮而来,仿佛充满怒气。纵然人间不平事太多,钱江潮,敢于鸣不平。此乃性情之潮。永远怒发冲冠的样子。
⑬唐代第一位以钱塘观潮入诗的人,是孟浩然。他写下一首《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照日秋空回,浮天渤澥宽。惊涛来似雪,一座凛生寒。”我更喜爱他的另一首《渡浙江问舟中人》:“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
⑭我这次来海宁,一直想找找孟浩然登临的樟亭在哪里。白居易也曾经在这亭子里观潮。他写过一首《樟亭》:“夜半樟亭驿,愁人起望乡。月明何处见,潮水白茫茫。”白居易任职杭州刺史期间,为西湖修筑白堤,钱江潮经常轰鸣于他枕畔:“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即使后来远离此地,想忘也忘不掉的。钱江潮构成记忆的画外音。他还有一首《观浙江潮》:“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游六十回。不独光阴朝复暮,杭州老去被潮催。”在那个时代,潮汐是一种比沙漏更为雄浑壮丽的时间表。钱江潮,用一线银练结绳记事。
⑮苏东坡担任杭州通判,多次来海宁,除了观潮,还有公务:督役开河。他在盐官镇西南门内的庆善寺烧香祈祷:“古邑居民半海涛,师来构筑便能高。千金用尽身无事,坐看香烟绕白毫。”他对海宁潮大加赞美:“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⑯一九一六年九月十五日,孙中山偕夫人宋庆龄,以及蒋介石等人,自上海来海宁观潮。钱江潮使他联想到革命洪流:“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后来他还亲笔书写“猛进如潮”四个字,题赠海宁。
⑰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一日(农历八月十八),毛.泽东来海宁观潮。“在塔东面,当时主要考虑八月十八观潮日人多,毛主席来观潮,群众要争看主席,这就无法观潮了。所以选择了镇郊位置。”这是一次秘密的看潮行动,长达三十六年后才由一九九三年十月三日《文汇报》首次报道。后来公开的还有毛.泽东的七绝《观潮》诗:“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
⑱海宁潮又一次涨起来了。海宁潮一次又一次涨起来了。它总是那么准时。像跟谁约好了似的。它气势浩荡地来赴约,摆开壮阔的阵容。今天,谁在约会潮水呢?
⑲它见多了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其中,有没有它要找的人?
⑳哦,潮水在搬家!理想的家园,是岸。所以它总是在投奔不属于它的地方。海岸线有多长,潮水,就有多长。每天都编织的花边新闻,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重编了一遍又一遍,变成了真的……瞧,它来了,期待着在你的嘴唇上靠岸。
㉑我等待着今天的潮水。潮水,知道有人——在等它吗?
㉒它并不因为别人的守望,而变得快点或慢点。
㉓去海宁,恨不得多带一双眼睛。为了看潮。光用自己的眼睛看还不够,我还希望借助别人的眼睛,看潮。看无数人看过的海宁潮。那就等于:我在同一天里,看到了无数次的海宁潮……
㉔花开、花落。日出、日落。潮涨、潮落。终归会体现在人身上:人来、人往。看不够啊,真的看不够。
材料一:
2019年可以说是网红经济的元年,这一年,很多网络红人创造出了各种“神话”,刷新了我们对“网红”的认知。
李佳琦、李子柒等头部网红频频出圈,受到主流关注,网红的社会认同度也进一步提升,李佳琦卖货主播的身份得到广泛认可。
大数据交易平台数据宝统计显示,号称2019年“带货一哥”李佳琦赚了将近2亿元,网红李子柒赚了1.6亿。如果以2018年上市公司净利润指标看,2123家公司净利润不及李子柒。也就是说,全部A股公司有六成以上盈利能力不及一名网红。
在网络直播上,“网红”李佳琦的一句OMG,俘获了万千少女。而今这位被称为“口红一哥”的网红,1月5日晚在“所有女孩”面前推销了某上市公司旗下产品“麻辣香肠”,5分钟狂卖10 万十包,总计销售额突破300万元,累计观看人次1677万。更让人看呆的是,一场5分钟的直播广告,第二天竟然让这家上市公司涨停了。一场网红带货的直播,为这家公司带来了5.48亿元市值增长。
(摘编自《李佳琦年赚2亿,李子柒1.6亿! 背后赚大了的,还有他们》,
中国经济网2020年1月8日)
材料二:
材料三:
网红经济的混乱主要体现在:以“流量为王”。网红走红速度快,经济效益高,促使人们蜂拥而至,迫不及待地追逐“流量快车”,以至于许多人为流量“无所不用其极”。为了点击量和关注度,传播低俗信息、进行恶意炒作等行为带偏了社会价值观。某些网红轻松暴富,让人蠢蠢欲动,数据显示,54%的95后受访毕业生渴望当“网红”。某一线城市多所小学的抽样调查显示,有80%的受访小学生梦想成为“网红”,有的家长甚至为孩子报了“网红培训班”。
网红经济在操作中逐渐背离了本质。网红经济是先有内容供给,后有关注聚焦,关注聚焦达到一定程度后才爆发的经济现象。网红应该传播优质内容信息,而非低俗内容,更不能炒作。如今提及网红,浮现在人们脑海中的往往是无下限的炒作、低俗和比傻,资本包装下的网红经济被工厂化批量生产,同质化严重。且不说网红妆容千人一面,就是在内容上也大多雷同。
虽然当前的网红经济存很多问题,但网红经济是符合并响应时代变迁的产物。信息媒介的更新迭代助推了网红经济的崛起。随着信息媒介的更新迭代,移动互联网技术改变了传统的信息传播版图,部分刊报关停。如今个体间的信息交流超越了时空的限制,在平台上交流的不只是房子和衣服,观点和信息也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信息媒介走向了共享媒体时代。
现阶段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人民的时代需求已转变为精神需求,网红是人们精神需求下自发选择的产物之一,与时代需求相契合。也就是说网红经济符合当前中国主要矛盾的转移偏向。电商的大量加盟构成了“网红+直播+电商”的生态闭环,加速了网红变现速度。
展望未来,在政府从大放到大治的调控管控下,网红经济将通过自我调整和自我淘汰,以规范化进行重构,逐步回归到“魂”上,形变而魂不变:与信息经济的本质相吻合,以内容为主;以自身的价值观和使命感传播正能量。
此外,从形式上看,未来网红可能并不是真人。虚拟网红的火热将倒逼真人网红进行自我革新,最终演变为“真人+虚拟”相结合的模式。不论网红经济如何衍变,变化的只是形式,不变的是内容。未来,谁以内容为王,谁就更可能维持网红经济“长红”。
(摘编自《网红经济“下半场”怎么走?回归内容为王》,财股网2020年1月8日)
阿芳的灯
王安忆
走在那条湿淋淋的小街上,家家门户紧闭。雨滴敲在水泥的路面上,滴滴答答响,在空寂的街上溅起回声。望着铅灰色的云层,听着四下里单调的雨声,心里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悒郁。
有一天,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虽不是阴天,也并非无云的日子。我走过这里,无心地回头,望见一扇大敞着的门里,似乎已经是午饭以后很久的时间了,可是桌上依然杯盘狼藉,一条壮汉横在竹榻上睡得烂熟,苍蝇停在他的腮上,十分安然的样子。一个老妇人,像是壮汉的母亲,背着门在踩一架沉重的缝纫机,粗钝的机器声盖住了汉子的鼾声。满屋子都是叫不出名目的破烂东西,我甚至嗅到了一股腐臭味,于是便扭回头,走了过去。日头已成夕照,灿灿地映着梧桐的树叶,我从树叶斑驳的阴影中走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我经过这里的时候,这街上有一个小小的水果摊,摆在临街的一扇窗下。摊边坐着一个女孩,留着日本娃娃式的头发,浓浓的刘海儿罩着活泼泼的眼睛,脸形十分清秀,只是略有些苍白,可是,唇却天然的红润。她穿的也是红颜色的衣服,一朵红云似的停在黄的梨、青的苹果、黑色的荸荠旁边,静静地看一本连环画或是织一件不仅是红色的毛衣。如有人走过,她便抬起半掩在乌黑的额发后面的眼睛,如那人迟疑了脚步,她就站了起来,静静地却殷殷地期待着。很少有人会辜负这期待的。
有一次,挑了几只苹果,我看见她举秤的手是一双极大的手,关节突出,掌心有些干枯,无言地流露出辛劳的日子。而她的脸却是极其的年轻,脸颊十分柔滑、白皙,眼睛明澈极了。
天黑了以后,这里的生意便忙了许多,还有个男人在帮忙,听他叫她阿芳。我猜想这个男人是她丈夫,可又觉得她委实太年轻,远不该有丈夫。可有一日,我忽然觉得阿芳有些异样,来回走了几趟,观察了几遍,才发现是身腰粗壮了,显然有了身孕,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很惋惜似的,又很感动。
有了阿芳和她的水果摊,这条街上似乎有了更多的生机,即使在阴霾满天的日子里。
后来,水果摊收起了,大约是阿芳分娩了。这时分,这街便格外地寂寞与冷清了。无论是阴霾的日子,还是晴朗的日子。阿芳的门关起来了。关起来了的门,如同汇入大海的水滴,退进了那一长排列、面目如一的门里。我竟再也不记得哪一扇才是阿芳的门……几个来回以后,便也淡忘了,习惯了这没有水果摊的小街。
我照样天天从这里走过,从冬到夏,从秋到春,有阴郁的日子,也有明朗的日子,这街于我已经熟悉得亲切而平淡了。
一个傍晚,我忽然看见了阿芳。她依然是刘海儿罩到眼睛,眸子依然明亮,她依然穿了一件红花的罩衫,依然十分的白皙,安然地守着一个姹紫嫣红的水果摊。可是,她怀里抱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有着和她一样鲜艳的嘴唇。苗条的阿芳抱了一个白胖胖的娃娃,看上去是那样惹人喜爱。她似乎并没认出我,用一般的热切的声音招呼:
“买点儿什么吧?”
我挑了一串香蕉,她将孩子放进门前一辆童车里,给我称秤。我看见她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粗大的赤金的戒指,发出沉甸甸的幽暗的光芒。
从此,这里又有水果摊了,又有了阿芳、阿芳的男人,还有阿芳的孩子。
毛头渐渐地,看不出大似的大了起来;阿芳也渐渐地看不出胖似的胖了起来,却依然苗条、俏丽,脖子上又多了一条粗重的金项链,腕上也有了一串小巧的手镯。夜晚,将电灯接出门外,灯光下阿芳织毛衣,阿芳的男人看书,阿芳的毛头在学步车里学步。摊上的水果四季变化,时常会有些稀奇因而便昂贵的水果,比如芒果,皇后般地躺在众多的平凡的果子中间。
这一幅朴素而和谐的图画,常常使我感动,体验到一种扎实的人生力量与人生理想,似乎揭示了人生与生活的本源。在那些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在那些心情烦闷的而焦灼的日子里,看到阿芳,甚至只需阿芳门下的那一盏昏昏的灯,也能使人宁静许多。
一个夜间,天下着大雨,雨点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的水花。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自行车是那样飞快地掠过,眨眼间不见了踪影。我走过这里,阿芳的门前也冷清了,却还开着门,门里点着灯。忽听有人招呼我,在雨声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转脸一看,却原来是阿芳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说,今日有极好极好的香瓜……我收了伞进去。毛头睡着了,盖了一条粉红色的毛巾毯,伸出头,口里还含着手指头。阿芳在看电视。屋里有冰箱、双缸的洗衣机、吊扇、录音机,等等。我挑好了香瓜,付完钱,阿芳的男人又邀我坐一坐,避过这阵大雨。
雨,确实下得太大,瓢泼似的。我没有走,却也没坐,站着与他说话。我问他:
“就你们自己住这里吗?”
他说是的,姆妈在去年去世了,本来姆妈睡阁楼。
我这才发现阁楼,占了房间的一半位置,木头的拉门很仔细地漆成奶黄色,静静地闭着。
“水果赚头还好吗?”我问道。
“没有一定的,”他说,“像去年夏天的西瓜,太多了,天又凉快,价钱一下子压了下来,蚀了有几百呢!”他笑了一下,自我安慰似的。我觉得他虽长得粗壮,眉眼间却还有一丝文气,像读过书的样子,就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只不过是车工罢了,插队回来,顶替姆妈的。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很多年以前,从这里经过,有一扇门里的邋遢而颓败的景象。那里有一个儿子,也有一个母亲。或许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一定是这里。我激动起来。阿芳随着电视里的赛手在唱“宝玉哭灵”,她是那么沉入,以至竟然没有在乎我这个陌生人的闯入。我看着她,心里想着,难道是她拯救了那个颓败的家?照耀了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的黯淡的生计,并且延续了母与子的宿命与光荣?
可我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那里。这里的所有的门,都是那样的相像,紧闭起来时,再分不出你、我、他。我极想证实,却又不敢证实。于是,我决定立刻就走。雨比刚才更大、更猛,阿芳的男人极力地留我,连阿芳都回过头来说道:“坐一会儿好了。”
可我依然走了。
我逃跑似的跑出阿芳的家,我怕我忍不住会去发问、去证实,这是那么多余而愚蠢。我不愿这个美丽的故事落空,我要这个美丽的故事在着,与我同在。阿芳的灯从门里幽幽地照了我好一程路。我没有再回头。
(有删节)
七载云烟
汪曾祺
①我在云南住过七年,一九三九——一九四六年。准确地说,只能说在昆明住了七年。
②我们经常活动的地方是市内,我们到南屏大戏院去看电影;去逛书店、看一本书,一看两三个小时;逛裱画店,逛茶叶店……我们每天经过、随时往来的地方,还是大西门一带。街虽小,人却多,气味浓稠。我们在街上闲看。看卖木柴的,卖木炭的,卖粗瓷碗、砂锅的、并且常常为一点细节感动不已。
③但是我生活得最久,接受影响最深,使我成为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作家,——不是另一种作家的地方,是西南联大。
④日寇侵华,平津沦陷,北大、清华、南开被迫南迁,组成一个大学,在长沙暂住,名为“临时大学”。后迁云南,改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这是一座战时的、临时性的大学,但却是一个产生天才,影响深远,可以彪炳于世界大学之林、与牛津、剑侨、哈佛、耶鲁平列而无愧色的,窳陋①而辉煌的,奇迹一样的,“空前绝后”的大学。喔,我的母校,我的西南联大!
⑤西南联大的校舍很分散,很多处是借用昆明原有的房屋、学校、祠堂。西边定学生宿舍。土墙,草顶。土墙上开了几个方洞,方洞上竖了几根不去皮的树棍、便是窗户。挨着土墙排了一列双人木床,一边十张,一间宿舍可住四十人,桌椅是没有的。两个装肥皂的大箱摞起来。既是书桌,也是衣柜。有的同学在同一宿舍中一住四年不挪窝。有些同学成天在一起,乐数晨夕、堪称知己。也有老死不相往来,几乎等于不认识的。我和一位姓刘的历史系同学就是这样,我们俩同睡一张木床,他住上铺,我住下铺,却很少见面。他是个很守规矩,很用功的人,每天按时作息。我是个夜猫子,每天在系图书馆看一夜书,即天亮才回宿舍。等我回屋就寝时,他已经在校园树下苦读英文了。
⑥大路的东侧,是大图书馆。这是新校舍惟一的一座瓦顶的建筑。每天一早,就有人等在门外“抢囹书馆”——抢位置,抢指定参考书。大图书馆藏书不少,但指定参考书总是不够用的。更东,是教室区。土墙,铁皮屋顶(涂了绿漆)。下起雨来,铁皮屋顶被雨点打得乒乒乓乓地响,让人想起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这些教室里面放的木椅,都是本色,不漆油漆。这种椅子的好处是不固定,可以从这个教室到那个教室任意搬来搬去。吴宓先生讲《红楼梦》,一看下面有女生还站着,就放下手杖,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于是一些男同学就也赶紧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宝姐姐,林妹妹都坐下了、吴先生才开始讲。
⑦联大师生服装各异,但似乎又有一种比较一致的风格。女生的衣着是比较整洁的,上课时军阀商人家的小姐也不会穿得花里胡哨。男同学绝大多数是蓝布衫,长裤。几年下来,衣服破旧,就想各种办法“弥补”,如贴一张橡皮膏之类。有人裤子破了洞,不会补,也无针线,就找一根麻筋,把破洞结了一个疙瘩,这样的疙瘩名士不止一人。教授的衣服也多残破了。闻一多先生有一个时期穿了一件一个亲戚送给他的灰色夹袍,式样早就过时,领子很高,袖子很窄。朱自清先生的大衣破得不能再穿,就买了一件云南赶马人穿的深蓝氆氇的一口钟(大概就是彝族察尔瓦)拔在身上,远看有点像一个侠客。有一个女生从南院(女生宿舍)到新校舍去,天已经黑了,路上没有人,她听到后面有梯里突鲁的脚步声,以为是坏人追了上来,很紧张。回头一看,是化学教授曾昭伦。他穿了一双空前(露着脚趾)绝后鞋(后跟烂了,提不起来,只能半趿着),因此发出梯里突鲁的声音。联大师生破衣烂衫,却每天孜孜不倦地做学问,真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种精神,人天可感。
⑧大学生大都爱吃,食欲很旺,有两个钱都吃掉了。初到昆明,带来的盘缠尚未用尽,有些同学一到星期天就出去到处吃馆子。钱逐渐用完了,吃不了大馆子,就只能到米线店里吃米线、铒块。到连吃米线、饵块的钱也没有的时候,便只有老老实实到新校舍吃大食堂的“伙食”。饭是“八宝饭”,通红的糙米,里面有砂子、木屑、老鼠屎。菜,常备的是盐水煮芸豆,还有一种叫“魔芋豆腐”,为紫灰色的,烂糊糊的淡而无味的奇怪东西。有一位姓郑的同学告诫同学:饭后不可张嘴——恐怕飞出只鸟来!
⑨……
⑩云南人对联大学生很好,我们对云南、对昆明也很有感情。比较明显的、普遍的影响是在教育方面。有些联大师生为云南做了一些有益的实事。联大学生在中学兼课的很多,这对昆明中学生学业成绩的提高,是有很大作用旳。更重要的是使昆明学生接受了民主思想,呼吸到独立思考、学术自由的空气,使他们为学为人都比较开放,比较新鲜活泼。这是精神方面的东西,是抽象的,是一种气质,一种格调,难于确指,但是这种影响确实存在。如云如水,水流云在。
(一九九四年载于《中国作家》,有删改)
【注释】①窳陋:粗劣简陋。
岩画
鲍尔吉·原野
①大雁山上有岩画。吉雅泰对我说:“老师你是专家,咱们看看去吧!”专家帽子像云彩在天上飞,我哪里是什么专家?看看热闹吧。“看!”吉雅泰介绍,“石头的图画。”这些人像青蛙,如缴枪的兵丁,他们举着胳膊、蹲马步。除了人,还有鹿和花朵,花形显然是对萨日朗花的摹写,花瓣用力弯曲着,但下面没小花。
②“这些岩画是什么年代的?”我问吉雅泰。吉雅泰偏头向天空看,好像云上有答案。“专家说,匈奴时期或者新石器时期。”我笑了,这个专家看来不怎么专。匈奴跟新石器在时间上离太远了,它们并不是周一和周六的关系。“哪儿的专家?”我问。“哎呀,哪儿的都有。”吉雅泰手指遥远的天边,“全国各地的都有。他们一拨儿一拨儿来,还有80多岁的专家,人扶着走路。他们照相、摄影。岩画有被偷走的,你看。”吉雅泰指一块石头,缺了一尺见方。“电锯割的。”吉雅泰说。
③这么拉风的岩画我要好好瞧瞧。猪血般的岩石上,留下了灰白色的图案,线条流畅,笔触稚拙。我差不多变成专家了,流畅稚拙,是评论家爱说的话。这些岩画分布在方圆30米内的七八块岩石上。我发现一幅岩画半成品。这只鹿,光有两条前腿和一只尾巴,少后腿。可能创作刚到一半,敌人突袭,比如汉人来袭匈奴人,新石器人遇到旧石器人的进攻,岩画家投笔从戎,甚至战死也有可能,留下了半幅画。一般说,史前人士没这么不认真的,是残酷的战事让他们中断了心爱的创作。
④“老师,你判断这是什么时期的岩画?”吉雅泰问。“唔,”我用手摸了摸岩画,说,“我看跟红山文化属一个时期。”
⑤“啪、啪。”大雨点摔在石头上,听得清响声。石壁开放一朵一朵颜色更深的花,图案更清晰。头顶晴空,哪来的雨呢?吉雅泰指北侧山下,铁灰色的浓云匍匐而来,和落叶松林接上了。“下山吧。”他说。我跟他急匆匆下山,奔一个孤零零石片垒的房子而去。进了这间房子,衣服全湿透了。
⑥石房子是一位老羊倌的家,他叫虎其吐,眉梢各有一点眉毛,这是长寿的象征。虎其吐老人用干松枝拢火,松香味随毕剥声弥漫屋里。他有80岁,目光灵活,也清澈。虎其吐听说我来看岩画,说:“你真喜欢这个吗?”我说:“不懂,看一看。随便看一看啦。”老汉看了我一会儿,他眼光里有儿童式的顽皮,或者说带一点点嘲讽。他说:“我看你是诚实的人,我要告诉你实话。”
⑦我和吉雅泰光着膀子,拎衣服烤,不知他要说什么实话。老汉拿树枝拢火,说:“那些岩画是我画的。”他画的?我不知所措,吉雅泰眼珠几乎要滚出来掉到火堆里。我们邂逅了一位史前岩画作者?
⑧他见我们不信,搬来一个木箱,“哗啦”扣地下。里面有凿子、锤子和灰白的石块。他说:“先用凿子凿出花纹,人的花、鹿的花,再用石头在花纹上蹭,岩画——”他摊开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凿子 ,“——就出来了。”他看我们还是不信,从炕头的白毡子底下拿出两块赭石片,石上有青蛙式的小人和鹿形。“我画的。”虎其吐老人用皲裂的手指自己鼻子。
⑨我俩拿过石片看,和山上的一模一样。老汉又拿出一块石片,在地上凿——“咔咔咔”,圆形的头;“咔咔”,两个白点是眼睛;“咔——”,接下的方形是身子、胳膊。我倒吸了一口气。世上固然有许许多多人所不知的秘密,但眼前这个秘密太出人意料了。
⑩“您是岩画爱好者吗?”我问。我不好意思管他叫骗子。“不爱好,”老汉摇头,“是没办法。”“什么没办法?”“真的岩画,我们这里有,”老汉拍地面,“有人炸,有人用电锯割。没办法,我弄假的掩护真的。”
⑪外边雨停了,虎其吐老汉领我们上山。老汉拿小铲子在一块石头下挖土,挖了约有一尺深,石壁露出湿润的岩画,图案跟山那边的差不多。如果一定要比较,我只好说这个看着更真实。
⑫这是真的岩画,老汉说。真的不多了。我从山下背土,背烂了两个筐,统共有100多筐土吧,把这些岩画埋上了。堆上土,踩结实,过半个月就长草了。我最怕下大雨,土冲跑了,岩画又露出来,还得背土。
⑬“你保护岩画是为了什么?”我问。“岩画是有灵魂的,”他诚恳地说,“岩画的灵魂夜里出来溜达,有人见过的。土埋着也不影响他们溜达。这些人古代生活在这个地方,死后,灵魂被吸在石头上。他们想看看河水,看看草地上的花,闻闻牛粪的味。月亮下面,羊群在圈里互相挤着,可好看了。鱼在河里跳,像有人一样。这些灵魂看了这些东西,心里不惦记了,回山上接着睡觉。外边的人拿炸药炸下来的岩画卖钱,电锯割,灵魂受不了,会给这儿带来灾难。”
⑭我们走到山头那边——我称之为虎其吐岩画工作室,他的作品被雨浇过,愈发稚拙。他拿烟袋锅指缺肢的鹿说:“还缺两条腿。我腰疼,要不早把腿画上了。”
⑮我摸摸老汉的画,心里说,我摸到了人类物质文化非遗产,遗产在土里埋着呢。我问他:“你画的岩画没有灵魂吗?会不会半夜到处走?”“嘻嘻……”他摊开双手,笑得露出稀稀落落的牙齿。“我的手,抓牛粪、给羊接生,怎么能画出有灵魂的东西呢?”
(有删改)
材料一:
眼下,直播带货迅速升温,爆发性极强。许多名人参与直播带货,利用直播平台与消费者直接交流。直播带货不仅是助力脱贫增收、乡村振兴的实际行动,而且成为释放和激发消费潜力的重要推手。
直播经济的发展,一方面得益于主流媒体、知名人士所起到的良好带动作用,更能获得消费者的认同。直播带货的优势在于向“体验经济”延伸,通过场景在线与直接互动带来更高的转化率。直播带货将线下的场景移到了线上,让消费者通过互动在短时间内更加直观地了解产品,为消费者提供更加快捷、更加新颖、供求对接更加紧密的服务,将粉丝喜爱与眼球冲击直接转化为购买力,黏性更强,具有比传统营销更高的转化率。另一方面,直播的内容远远不止带货,它也能满足用户精神层面的渴求。除了完成带货任务所产生的经济效应,直播也是在场的陪伴,能够传递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既来自于与用户互动所产生的一种心理上的陪伴感、群体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抚慰心灵,也来自于知识传递与获取所带来的满足感,通过观看有学之士推介产品及介绍相关知识的直播,能满足我们对信息的渴求、对知识的渴望。
直播带货如何助力乡村经济?“好酒也怕巷子深”,直播带货以一种风风火火的方式打开乡村特色产品的销路,建立能够适应新的销售形势的有效渠道是关键。当下兴起的乡村干部直播带货,需要加快建立健全适应农产品电商发展的标准体系,聚集品牌推广、人才培养、技术支持等功能服务,全面推动打造基于“互联网 +三农”长效运行体系的农村电商2.0版本的进程。
为了促进直播带货助力乡村振兴的长效发展,一方面,直播平台要加强自我管理建设,建立资格审查以及评价机制,规范平台内商家行为,另一方面,要建立准入机制,引导主播走专业化之路。未来直播可能会非常普及,随随便便一个场景、一个地方都可以做直播,这需要主播具有一定的专业知识与能力,这样才能提供更好的服务。最后,相关监管部门也应加快监管制度建设,提高违法成本;对涉及到的多方利益主体,应建立协同共治机制,促进网络直播走向标准化、规范化、制度化。
(摘编自盘和林《直播带货应助力乡村振兴长效发展》)
材料二:
作为一种新的零售模式,近年来,直播带货风头日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直播带货优势进一步凸显,激活了消费市场的“一池春水”。在市场表现火爆的同时,一些问题也随之而来。从夸大其词的虚假宣传到产品质量的货不对板,从售后服务的难以保障到刷单、售假等各类乱象,都让消费者在购物中难以安心、放心。
直播带货,借助的形式是直播,但最终交易的仍然是产品。产品质量过不过关、服务有没有保障,才是决定用户下一次会不会“买它”的关键。从这个角度来说,直播经济也是“口碑经济”“信任经济”,从业者的守法、诚信才是其发展壮大的基石。如果抱着做一锤子买卖的想法,必然无法行稳致远。从主播、商家筑牢诚信基石,在产品质量、服务质量上严格把关,杜绝问题商品进入直播清单,到平台加强对经营者及主播的规范引导,完善消费者投诉举报渠道,再到相关部门加强对网上“带货”行为的监管,只有各方协同发力,才能让直播带货在“阳光大道”上越走越远,让消费者在安全放心的环境中提升消费体验。
越是红火的产业,越要警惕被流量带偏。数据显示, 2019年,我国直播电商市场规模达4338亿元。有机构预测,因疫情特殊时期的拉动,2020年直播电商规模或将超过9000亿元。作为无数人看好的下一个万亿级市场,直播带货是真正的“风口”还是“一阵风”,取决于其创新力,更取决于其发展走向。在经历“野蛮生长”带来诸多问题后,如今直播经济健康持续发展的问题,已越来越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从人社部拟增设“直播销售员”新职业,将之纳入统一管理,促使其更好地为消费者服务,到浙江推动利用区块链技术对直播电商进行监管,助推解决电商交易的诚信问题,这样的努力越来越多地汇聚在一起,直播经济的发展才能真正令人期待,其前景更加广阔。
“诚者,百行之源也。”未来,5G、虚拟现实等新技术的不断成熟和发展,将为消费市场带来更大的想象空间。但无论模式、技术如何改变,诚信作为商业的价值基石不会改变。为商业文明注入更多正能量,就能为我们的消费生活带来更多新惊喜。
(摘编自张凡《直播带货要筑牢诚信基石》)
苦菜
叶圣陶
我家屋后有一亩多空地,泥土里时常翻出墙砖的小块来。我想空地废弃未免可惜,向熟识的农人说:“我要雇一个人在那里种菜,兼做些杂事,看有相当的人可以荐来试试。”
劳动是人生的真义,从此可以得到精神上真实的愉快,我热烈而深切地期望着。
农人福堂因此被荐到我家来了。他紫赤的皮肤,粗糙而有坚皮的手,直视而不灵动的眼睛,嘴周围短而黄的胡子,都和别的农人没甚分别;但他还有一种悒郁的神情,将农人固有的浑朴无虑的特征笼罩住。
“我从小就种田,米麦菜豆都种过,都会。”他的语音很诚恳,欲将自己的经历称述得详细而动听,但是他仅能说这么一句。
“那很好,我屋后那片空地将由你去种。”
他去察看了他新的工作地:“那里可以划作二十畦,二十天之后,每畦可出一担菜哩。”我也想:土地真足赞颂呀,生生不息,取之无尽。
福堂带来一柄四齿耙,五斤多重,他举起高出头顶一尺光景,用力往下垦,四齿齐没入泥里。他那执柄端的左手向上一提,再举起耙来,泥土便松了一方,砖瓦的小块一一显露。他工作了两个多钟点,把空地的六分之一翻松了,坐在阶上吸黄烟休息。
我希望、艳美的心情,在他下第一耙的时候已欲迸溢而出,人生真实的愉快的滋味,这回我可要尝一尝了。他一停手,我急急地执着耙的柄,学着他那姿势和动作工作起来。但是那柄耙似乎不服从我的样子:我举它起来时,它在空中只是前后左右地摇晃;着地时它的四齿入土仅一寸光景;我再用力将它举起,平而结实的泥土上只有四个掘松的痕迹。我绝不灰心,再下第二耙,第三耙……不到二十耙,我再也不能举起了。呼吸急促了,外面的空气钻入我的鼻管,几乎容受不得。
福堂在石阶上敲去烟管里面的烟灰,说道:“这个不是先生做得来的,你还是捡砖瓦罢。待我先耙成几哇,你就可以下菜秧了。”
我服从他的指挥,况且捡砖瓦一样是一种劳动。那句“就可以下菜秧”又何等地可喜,何等地足以勖勉我。我两手不停地拾起砖瓦,投在粗竹丝编的大畚箕里。他继续先前的工作,手里那柄耙一上一下,着地的声音沉重而调匀,竟像一架机器。泥土的气息一阵一阵透入鼻管,引起一种新鲜而快适的感觉。
我看福堂造哇,心里很佩服他。他不用尺量,只将耙轻轻地爬剔,自然成了极正确的长方形的畦,而且各个哇的面积都相等呢!至于下秧是我的工作了,插满了一畦,我又提一桶水来灌溉。
菜园里再没有繁重的工作了。每天晨晚福堂都去浇一回水,有时他蹲在畦间捉食叶的小虫。我家事务简单,他常常大半天闲着,于是只是坐在席下吸烟,一管完了又一管,他那副悒郁的神情和烟管里嘴里缭绕的烟气总将他密密地笼罩住。
教书之余,我天天去看亲手种的菜,距下秧的时候已有十五六天了,叶柄还是细细的,叶瓣也没有长大许多,这个很引起我的疑惑。福堂懒懒地向我说:“大约这里是生地的缘故。但二十天之后,三棵一斤总有的。”他这句话,超过预料的成熟期有半个月,成色又打了三折,不由我不动摇对他的坚信。这里是生地,他来时不是不晓得。他从小就种菜,根据他的经验推测种植的成绩,也不至相差到三分之二。究竟为什么呢?
我细看叶瓣,几乎瓣瓣有小孔,前几天固然也有发现,但如今更是普遍而稠密了。有些瓣子上多孔通连,成为曲线描绘的大窟窿。我满腔的惋惜,不禁责备福堂道:“你捕虫太不留心了,菜竟被吃到这般地步。”
何以他竟不负职务上的责任,对于菜的不发育和被侵害又全无同情心呢?以我主观的意见替他想,他过着最有意思最有趣味的生活,就应当勤于他的职务。何以他喜欢吸黄烟胜于农作?我再四推想,断定他是怠业了。
福堂依他的老例,坐在廊下吸烟。我趁着没事,问他家里的状况,他就告诉我以下的话。“我种四亩田,到今二十多年了。我听先生说,种田最有滋味,这话不大对。滋味呢,固然有的,但是苦,苦到说不出!我夜夜做梦,梦见我不种田了,真有这一天,我才乐呢。”
“我终年种田,只有一个念头时时迫着我,就是‘还租’。租固然是应当还的,但我要吃,我要穿,一还租,那些就办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才明白,他厌恶种田,我却仍使他做老本行,这便是怠业的缘故。
我和福堂做同一的事务,感受的滋味却绝对相反。我所知于人生的,终究简单而浅薄。偶尔使一柄耙,种几棵菜,就自以为得到了真实的愉快、认识了生命的真谛,其实不过是虚浮的幻想罢了。又隔了二十多天,园里的菜真离了土了,叶瓣是薄薄的,一手可以将叶柄捏拢来,平均四棵重一斤。煮熟了尝新,味道是苦的。
现在的我吃味道不好的菜蔬和果子,或者遇见粗制的器物,就联想到我家园里的苦菜。
1921年2月6日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