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纯甫行状
(明)归有光
先生姓吴氏,讳中英,字纯甫。先生生而奇颖,好读书。父为致书千卷,恣其所欲观,里中有黄应龙先生,名能古文。先生师事之,日往候其门。黄公奇先生,留与语。贫不能具饭,与啜粥,语必竟日还。先生以故无所不观,而其古文得于黄公者为多。先生童髻入乡校,御史爱其文,檄示有司。他御史至,悉第先生高等。开化方豪来为县,先生以名帖谒方侯,侯方少年,自谓有文学,莫可当意,得名帖,引与游,甚欢。其后方侯徙官四方,见所知识至吴中者,必以先生名告之。
然先生豪爽不拘小节。父卒,遗其赀甚厚。先生按籍,视所假贷不能偿者,焚其券。好六博、击毬、声音,散其家千金。久之,乃更折节自矜饰,顾不屑为龌龊小儒。笃于孝友,急人之难,大义落落,人莫敢以利动。令有迎馆先生者 , 欲有所赠遗,见先生,竟莫能出一语。先生之弟,尝以事置对 , 令阅其姓名,疑问之,乃先生弟、先生不自言也。与其徒考古论学,庭宇洒扫洁清,图史盈几,觞酒相对,剧谈不休。虽先儒有已成说,必反复其所以,不为苟同。后生有一善,忻然如己出,亟为称扬。里中人闻之,辄曰:“吴先生得无妄言耶?”某某者皆稚子,何知也?”然往往一二年即登第去,或能自建立,知名当世。而吴先生年老犹为诸生,进趋学宮,揖让博士前,无愠色。
年四十四,始为南都举人。先生益厌世事,营城东地,艺橋千株,市鬻财①自给。日闭门,不复有所往还,令儿女环侍几旁,诵诗而已。少时所喜诗文绝不为曰《六经》圣人之文亦不过明此心之理与其得于心者则《六经》有不必尽求者如今世之文何如哉。
嘉靖戊戌,试礼部,不第。还至淮,先生故有腹疾,至是疾作,及家二日而卒。予于先生,相知为深。
十年前,尝语予曰:“子将来不忘夷吾、鲍子之义,吾老死,不患无闻于后矣。”于是先生弟中材使予为“状”,不可以辞。呜呼!先生不用于世,予所论次大略,其志意可考而知焉。
(选自《归有光散文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有删节)
【注】①财:同“才”,刚刚。
少 时 所 喜 诗 文 绝 不 为 日 六 经 圣 人 之 文 亦 不 过 明 此 心 之 理 与 其 得 于 心 者 则六 经 有 不 必 尽 求 者 如 今 世 之 文 何 如 哉
①侯方少年,自谓有文学,莫可当意,得名帖,引与游,甚欢。
②久之,乃更折节自矜饰,顾不屑为龌龊小儒。
冯谖客孟尝君
《国策》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懦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之‘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 , 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返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①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
②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材料一:
十二月,孙权为备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备,至巴丘,遣张憙救合肥。权闻憙至,乃走。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备遂有荆州、江南诸郡。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第一》)
材料二:
先主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第二》)
材料三:
荆州牧刘表死,鲁肃乞奉命吊表二子,且以观变。肃未到,而曹公已临其境,表子琮举众以降。刘备欲南济江,肃与相见,因传权旨,为陈成败。备进住夏口,使诸葛亮诣权,权遣周瑜、程普等行。是时曹公新得表众,形势甚盛,诸议者皆望风畏惧,多劝权迎之。惟瑜、肃执拒之议,意与权同。瑜、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备俱进,遏于赤壁,大破曹公军。公烧其余船引退,士卒饥疫,死者大半。备、瑜等复追至南郡,曹公遂北还,留曹仁、徐晃于江陵,使乐进守襄阳。权自率众围合肥攻城逾月不能下曹公自荆州还遣张憙将骑赴合肥未至权退。
(《三国志·吴书·吴主传第二》)
材料四:
进,与操遇于赤壁。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日:“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获、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 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余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坏。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 , 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赢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资治通鉴·卷六十五》)
①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赢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
②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白居易《琵琶行并序》)
李崧,深州饶阳人也。崧幼聪敏,能文章,为镇州参军。唐魏王继岌为兴圣宫使,领镇州节度使。继岌与郭崇韬伐蜀,以崧掌书记。继岌已破蜀刘皇后聪谗者言阴遣人之蜀教继岌杀崇韬人情不安崧入见继岌曰王何为作此危事诚不能容崇韬,至洛诛之何晚?今远军五千里,不见咫尺之诏杀大臣,动摇人情,是召乱也。”继岌曰:“吾亦悔之,奈何?”崧乃召书吏三四人,登楼去梯,夜以黄纸作诏书,倒用都统印,明旦告谕诸军,人心乃定。
师还,继岌死于道。崧至京师,任圜判三司,以内忧去职还乡里。服除,范延光居镇州,辟崧掌书记。长兴中,明宗春秋高,秦王从荣多不法,晋高祖为六军副使,惧祸及,求出外藩。是时,契丹入雁门,明宗选将以捍太原,晋高祖欲之。延光等欲以康义诚应选,崧独曰:“太原,国之北门,宜得重臣,非石敬瑭不可也!”由是从崧议。晋高祖深德之,阴遣人谢崧,盖欲使崧终始成己事也。
契丹耶律德光犯京师,德光素闻延寿等称崧为人,及入京师,谓人曰:“吾破南朝,得崧一人而已!”乃拜崧太子太师。契丹北还,命崧以族俱行,留之镇州。其后麻荅弃镇州,崧乃得还。高祖素不悦崧,又为怨者谮之,言崧为契丹所厚。故崧遇汉权臣,常惕惕为谦谨,莫敢有所忤。
汉高祖入京师,以崧第赐苏逢吉。崧弟屿仆葛延遇为屿商贾,多干没其赀,屿笞责之。延遇夜宿逢吉部曲李澄家。是时,高祖将葬睿陵,河中李守贞反。澄乃教延遇告变,言崧与其甥王凝谋,欲因山陵放火焚京师,又以蜡丸书通守贞。逢吉送崧侍卫狱,崧知不免,乃自诬伏,族诛。
《新五代史 杂传第四十五》
①晋高祖深德之,阴遣人谢崧,盖欲使崧终始成己事也。
②高祖素不悦崧,又为怨者谮之,言崧为契丹所厚。
李珏,字待价,幼孤,事母以孝闻。甫冠,举平答。李绛为华州刺史,见之,曰:“日角珠廷,非庸人相。明经 碌碌,非子所宜。”乃更举进士高第。河阳乌重胤表o以拔萃补渭南尉,擢右拾遗。穆宗即位,荒酒色,景 陵始复土,即召李光颜于邠宁,李想于徐州,期九月九日大宴群臣。珏与宇文鼎等同进曰:“道路皆言陛下追光 颜等,将与百官高会。且个珂未改,陵土新复,三年之制,天下通丧。今同轨之会适去,远夷之使未还,遏密弛 禁,本为齐人,钟鼓合飨,不施禁内。夫王者之举为天下法不可不慎且光颜憩忠劳之臣方盛秋屯边如令访谋猷 付疆事召之可也岂以酒食之欢为厚邪帝虽置其言,然厚加劳遣。开成中,杨嗣复得君,引珏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与李固言皆善。三人者居中秉权,乃与郑覃、陈夷行等更持议。一好恶,相影和,朋党益炽矣。珏数辞位,不许。 帝尝自谓:“临天下十四年,虽未至治,然视今日承平亦希矣!”珏曰:“为国者如治身,及身康宁,调适以自助,如 恃安而忽,则疾生。天下当无事,思所阙,祸乱可至哉? ”始,庄恪太子薨,帝意属陈王。既而帝崩,中人引宰相议 所当立,珏曰:“帝既命陈王矣!”已而武宗即位,人皆为危之。珏曰"“臣下知奉所言,安与禁中事?”帝新听政 , 珏数称道《无逸篇》以劝。宣宗立,内徙郴、舒二州,以本亍寒专分司东都。迁河阳节度使,罢横赋宿逋百余万。 以吏部尚书召,珏去镇,而府库十倍于初。俄署淮南节度使。江淮旱,发仓廩赈流民,以军羡储杀半价与人。 卒,年六十九,赠司空,谥曰贞穆。
(节选自《新唐书•李珏传》)
①临天下十四年,虽未至治,然视今日承平亦希矣!
②帝新听政,珏数称道《无逸篇》以劝。
刘敬[注]者,齐人也。汉五年,戍陇西,过洛阳,高帝在焉。娄敬脱挽辂,衣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入见,赐食。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箠居岐,国人争随之。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 , 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险,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
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西都关中。
太史公曰: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信哉!夫高祖起微细,定海内,谋计用兵,可谓尽之矣。然而刘敬脱挽辂一说,建万世之安,智岂可专邪!
【注】 刘敬:原名娄敬。
①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
②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
戴僧静,会稽永兴人也。少有胆力,便弓马。事刺史沈文秀,俱没虏。后将家属叛还淮阴,太祖抚畜之,常在左右。僧静于都载锦出,为欧阳戍所得,系兖州狱,太祖遣薛渊饷僧静酒食,以刀子置鱼腹中。僧静与狱吏饮酒,既醉,以刀刻械,手自折锁,发屋而出。归,太祖匿之斋内。以其家贫,年给谷千斛。随还京师。沈攸之事起,太祖入朝堂,僧静为军主从。袁粲据石头 , 太祖遣僧静将腹心先至石头。时苏烈据仓城,僧静射书与烈,夜缒入城。粲登城西南门,列烛火处分,台军至,射之,火乃灭,回登东门。其党辅国将军孙昙瓘骁勇善战,每荡一合辄大杀伤官军死者百余人军主王天生殊死拒战故得相持自亥至丑僧静率力攻仓门身先士卒众溃僧静手斩粲于是外军烧门入僧静以功除前军将军,宁朔将军。将士战亡者,太祖为敛祭焉。升明二年,除游击将军。沈攸之平,论封诸将,以僧静为兴平县侯,邑千户。世祖践阼,出为北徐州刺史。买牛给贫民令耕种,甚得荒情。永明五年,隶护军陈显达,讨荒贼桓天生于比阳。僧静未至比阳四十里,顿深桥。天生引虏步骑十万奄至,僧静合战大破之,杀获万计。天生退还比阳,僧静进围之。天生军出城外,僧静又击破之。天生闭门不复出,僧静力疲乃退。八年,巴东王子响杀僚佐,世祖召僧静使领军向江陵,僧静面启上曰:“巴东王年少,长史捉之太急,忿不思难故耳。官忽遣军西上,人情惶惧,无所不至,僧静不敢奉敕。”上不答而心善之。九年,卒。诏曰:“僧静志怀贞果,诚著艰难。克殄西墉,勋彰运始。奄致殒丧,恻怆伤怀。赙钱五万,布百匹。谥壮侯。”
(节选自《南齐书·戴僧静传》)
①僧静与狱吏饮酒,既醉,以刀刻械,手自折锁,发屋而出。
②官忽遣军西上,人情惶惧,无所不至,僧静不敢奉敕。
优孟,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① , 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赏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节选自《史记•滑稽列传》)
[注]①圹(kuàng):墓穴。
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岳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少负气节,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家贫,拾薪为烛,诵习达旦,不寐。学射于周同,尽其术,能左右射。宣和四年,真定宣抚刘韐募敢战士①,飞应募。从刘浩解东京围,与敌相持于滑南,领百骑习兵冰上。有枭将舞刀而前,飞斩之。
绍兴元年 , 张俊请飞同讨李成。时成将马进犯洪州,连营西山。飞请自为先锋,俊大喜。飞重铠跃马,潜出贼右,突其阵,所部从之。进大败,走筠州。飞抵城东。贼出城。飞布阵十五里,设伏,以红罗为帜,上刺“岳”字,选骑二百随帜而前。贼易其少,薄之,伏发,贼败走。
飞数见帝,论恢复之略,帝答曰:“有臣如此顾复何忧进止之机朕不中制又召至寝阁命之曰中兴之事一以委卿命节制光州。”飞进军朱仙镇,距汴京四十五里,与兀术对垒而阵,遣骁将以背嵬②骑五百奋击,大破之,兀术遁还汴京。
飞方图大举,会秦桧主和。兀术遗桧书曰:“汝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飞,始可和。”桧亦以飞不死,终梗和议,己必及祸,故力谋杀之。狱之将上也,韩世忠不平,诣桧诘其实,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时洪皓在金国中,蜡书驰奏,以为金人所畏服者惟飞。诸首闻其死,酌酒相贺。
(节选自《宋史•岳飞传》)
(注)①敢战士:是民间招募的武者,非正规军。②背嵬(bèi wéi):亦作“背峞”,古代大将的亲随军。背嵬军是南宋岳飞统领的一支精锐骑兵部队。
①家贫,拾薪为烛,诵习达旦,不寐。
②与敌相持于滑南,领百骑习兵冰上。
宋濂,字景濂。幼英敏强记,就学于闻人梦吉,通《五经》,复往从吴莱学。太祖取婺州,召见濂。命知府王显宗开郡学,因以濂为《五经》师。尝召讲《春秋左氏传》,濂进曰:“《春秋》乃孔子褒善贬恶之书,苟能遵行,则赏罚适中,天下可定也。”洪武二年诏修元史,命充总裁官。是年八月史成,除翰林院学士。明年二月,儒士欧阳佑等采故元元统以后事迹还朝,仍命濂等续修,六越月再成,赐金帛。濂傅太子先后十余年,凡一言动,皆以礼法讽劝,使归于道,至有关政教及前代兴亡事,必拱手曰:“当如是,不当如彼。”皇太子每敛容嘉纳,言必称师父云。车驾祀方丘,患心不宁,濂从容言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审能行之,则心清而身泰矣。”帝称善者良久。濂之随事纳忠,皆此类也。濂性诚谨,官内庭久,未尝讦人过。所居室,署“温树”。客问禁中语,即指示之。尝与客饮,帝密使人侦视。翼曰,问濂昨饮酒否,坐客为谁,馔何物。濂具以实对。笑曰:“诚然,卿不朕欺。”间召问群臣臧否,濂惟举其善者曰:“善者与臣友,臣知之;其不善者,不能知也。”主事茹太素上书万余言帝怒问廷臣或指其书曰此不敬此诽谤非法问濂对曰彼尽忠于陛下耳陛下方开言路恶可深罪既而帝览其书有足采者。悉召廷臣诘责,因呼濂字曰:“微景濂几误罪言者。”濂状貌丰伟,美须髯,视近而明,一黍上能作数字。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去书卷,于学无所不通。为文醇深演迤,与古作者并。士大夫造门乞文者,后先相踵。外国贡使亦知其名,数问宋先生起居无恙否。高丽、安南、日本至出兼金购文集。
(节选自《明史·宋濂传》)
①所居室,署“温树”。客问禁中语,即指示之。
②濂状貌丰伟,美须髯,视近而明,一黍上能作数字。
甫,字子美,少贫不自振,客吴越、齐赵间。李邕奇其材,先往见之。举进士不中第,困长安。天宝十三载,玄宗朝献太清宫,飨庙及郊,甫奏赋三篇。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命宰相试文章,擢河西尉,不拜 , 改右卫率府胄曹参军。
会禄山乱,天子入蜀,甫避走三川。肃宗立,自鄜州①羸服欲奔行在,为贼所得。至德二年,亡走凤翔上谒,拜右拾遗。与房琯为布衣交,琯时败陈涛斜② , 又以客董廷兰,罢宰相。甫上疏言:“罪细,不宜免大臣。”帝怒诏三司亲问宰相张镐曰甫若抵罪绝言者路帝乃解然帝自是不甚省录。时所在寇夺,甫家寓鄜,弥年艰窭,孺弱至饿死,因许甫自往省视。从还京师,出为华州司功参军。关辅饥,辄弃官去,客秦州,负薪采橡栗自给。
流落剑南,结庐成都西郭。召补京兆功曹参军,不至。会严武节度剑南东、西川,往依焉。武再帅剑南,表为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武以世旧,待甫甚善,亲至其家。甫见之,或时不巾,而性褊躁傲诞,常醉登武床,瞪视曰:“严挺之乃有此儿!”武亦暴猛,外若不为忤,中衔之。一日欲杀甫,集吏于门。武将出,冠钓于帘者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武卒,崔旰等乱,甫往来梓、夔间。
大历中,出瞿唐,下江陵,溯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阳。游岳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县令具舟迎之,乃得还。令尝馈牛炙白酒,大醉,一昔卒 , 年五十九。
甫旷放不自检,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少与李白齐名,时号“李杜”。尝从白及高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为歌诗,伤时桡弱③ , 情不忘君,人怜其忠云。
选自《新唐书·杜甫传》(有删减)
(注)①鄜州,地名,今陕西富县。②陈涛斜,地名,今陕西咸阳东。③桡弱:衰败。
①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命宰相试文章,擢河西尉,不拜。
②时所在寇夺,甫家寓鄜,弥年艰窭,孺弱至饿死,因许甫自往省视。
①自见者不明
②其脆易泮
③小学而大遗
④学不学
⑤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⑥赢粮而景从
高阳人郦食其家贫落魄。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食其见,谓曰:“诸侯将过高阳者数十人皆龌龊不能听大度之言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长揖不拜,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曰:“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沛公喜,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闻言阻之,曰:“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选自《通鉴纪事本末·豪杰灭秦》,有删改)
①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②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
( 一 )
文天祥年二十举进士,对策集英殿,帝亲拔为第一。德祐初,诏天下勤王,天祥发郡中豪杰,有众万人。其友止之,天祥曰:“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尽以家赀为军费。
至元十五年十二月,趋南岭。天祥方饭五坡岭,张弘范兵突至,天祥仓皇出走,千户王惟义前执之。至潮阳,见弘范,左右命之拜,不拜,弘范遂以客礼见之,与俱入崖山,使为书招张世杰。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书所过零丁洋诗与之崖山破弘范遣使护送天祥至京师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终不屈也,召入谕之曰:“汝何愿?”天祥对曰:“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然犹不忍,遽麾之退。言者力赞从天祥之请,从之。天祥临刑殊从容。南乡拜而死,年四十七。
(节选自《宋史·文天祥传》)
( 二 )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 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
……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节选自《汉书·李广苏建传》)
①然犹不忍,遽麾之退。言者力赞从天祥之请,从之。
②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③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
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
三十二年,冬,晋文公卒。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民。”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 , 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
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遏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敞邑,敢犒从者。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告于郑。
(《左传》)
①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民。”
②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
鲍竹溪先生传
袁 枚
乾隆乙未,余过真州,同年沈椒园廉使以所撰《同老会序》示余。同老者,六老人同庚,为会以聊昆季之欢也。会主为鲍竹溪先生,余心钦迟之,末由修士相见礼。今岁乙卯矣,余小住邗江,先生之子志道以先生《行状》乞传。余不禁谡然敛袂而起,曰:“有是哉!二十年前思见之人不可得见今因交其子得见其事状是不见先生犹见先生也。奋吾笔以永其人,旧史官①其奚辞?”
先生讳宜瑗,号景玉,一字竹溪,新安棠樾村人。世为望族,幼习《四子书》,听人讲解,憬然夙悟。侍母疾,穷昼夜不出。塾师疑其惮于勤,诇知其故,乃异目视之。亡何,生母不禄 , 太公与继妣在堂,家贫甚。先生出贾于外,岁终必冲风雪归,具甘旨为堂上欢。晚年,子志道善经纪,家业渐裕,先生益得行其志。凡有裨于乡党戚里者,赴之若嗜欲之切于身。先是,宋元鼎革间,族祖宗岩、寿孙路遇贼劫,父子争死,贼义而两释之。又有名邦灿者,亦以孝称。村故有二坊:曰慈孝,曰孝子。岁久倾夷,先生葺治如初。里中大母堨② , 畜水溉田,亦渐淤圮,先生并无升种在焉,而亦为之疏滞、宣流,岁以大稔。常曰:“为善最乐,安得仿古人置书院以育人才,置义田以赡宗族乎?”
先生卒时年六十五。恭人郑氏未笄来归,值先生未得志时,拔钗市谷,勤针黹以养尊章③ , 安行仁义。送子读书,必以一师,曰:“吾欲其教之专也。”先生子二,女一,以子志道贵,与恭人同受诰赠如其官。论者谓志道才流经通,为上游所器重,故能恢宏其声光,而不知皆先生之积善贻谋有以基之也。闻志道业已饶益,而先生俭约如初,犹时时以训词相吉力毖。可谓大行不加之君子矣。
(有删节)
注① 旧史官:作者的谦称。②堨(è):拦水的土堰。③尊章:对公婆的敬称。
①奋吾笔以永其人,旧史官其奚辞?
②闻志道业已饶益,而先生俭约如初,犹时时以训词相吉力毖。
雍熙元年六月,诏求直言。知睦州田锡上疏言:“时久升平,天下混一,故左取右奉,致陛下以功业自多。然临御九年,四方虽宁,而刑罚未甚措,水旱未甚调,陛下谓之太平,谁敢不谓之太平!陛下谓之至理,谁敢不谓之至理!”又言:“宰相若贤,当信而用之;非贤,当择而任之。奈何置之为具臣而疑之若众人也!”帝韪其论。帝尝语侍臣曰:“朕何如唐太宗?”参知政事李昉微诵白居易《七德舞》词曰:“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帝闻之遽起曰:“朕不及,朕不及,卿言警朕矣!”二年秋七月,诏诸道转运使及长吏,乘丰储廪,以防水旱。淳化元年十二月,帝谓宰相曰:“治国之道,宽猛得中,宽则政令不成,猛则民无所措手足。”赵昌言曰:“今朝廷无事,边境宁谧,正当行好事之时。”上喜曰:“朕终日与卿等论此事,何忧天下不治!苟天下亲民之官皆存此心,则刑清讼息矣!”二年,帝以旱蝗,召近臣问以得失,众以天数对。寇准独曰大旱之证盖刑有所不平也帝怒起入禁中顷之复召准问不平状以准可大用遂自枢密真学志拜枢密副使准尝奏事殿中,语不合,帝怒起,准辄引帝衣请复坐,事决乃退。帝嘉之曰:“朕得寇准,犹文皇之得魏征也。”八月己卵,置审刑院。帝虑大理、刑部吏舞文深刻,乃置审刑院于禁中,置详议官六员。四年二月,置审官院。初,帝虑中外官吏,清浊混淆,命官考课 , 号磨勘院。至是,梁鼎上言曰:“望陛下特诏有司,申明考绩之法,庶几官得其人,民受其赐。”于是改磨勘院为审官院,掌审京朝官。
(节选自《宋史纪事本末·太宗致治》)
①时久升平,天下混一,故左取右奉,致陛下以功业自多。
②望陛下特诏有司,申明考绩之法,庶几官得其人,民受其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