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挟澄源、奴子仍下峡路。至天都侧,从流石蛇行而上。攀草牵棘,石块丛起则历块,石崖侧削则援崖。每至手足无可着处,澄源必先登垂接。每念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终亦不顾。历险数次,遂达峰顶。惟一石顶壁起犹数十丈,澄源寻视其侧,得级,挟予以登。万峰无不下伏,独莲花与抗耳。时浓雾半作半止,每一阵至,则对面不见。眺莲花诸峰,多在雾中。独上天都,予至其前,则雾徙于后:予越其右,则雾出于左。其松犹有曲挺纵横者;柏虽大干如臂,无不平贴石上、如苔藓然。山高风钜,雾气去来无定。下盼诸峰,时出为碧峤,时没为银海;再眺山下,则日光晶晶,别一区宇也。日渐暮,遂前其足,手向后据地,坐而下脱;至险绝处,澄源并肩手相接。度险,下至山坳,暝色已合。复从峡度栈以上,止文殊院。
(《徐霞客游记·游黄山日记》节选)
【乙】
绍圣元年十月十二日,与幼子过游白水佛迹院。浴于汤池,热甚,其源殆可熟物。循山而东,少北,有悬水百仞,山八九折,折处辄为潭。深者缒石五丈,不得其所止。雪溅雷怒,可喜可畏。水涯有巨人迹数十,所谓佛迹也。
暮归,倒行,观山烧壮甚。俯仰度数谷。至江,山月岀,击汰中流,掬弄珠壁。到家,二鼓矣。复与过饮酒,食馀甘① , 煮菜。顾影颓然,不复能寐。书以付过。东坡翁。
(选自苏轼《游白水书付过》)
【丙】
绍兴二十八年八月三日,欲夕,步自阛阓中出,并溪南行百步,背溪而西又百步,复并溪南行。溪上下色皆重碧,幽邃靖深,意若不欲流。溪未穷,得支径,西升上数百尺。既竟,其顶隐而青者,或远一舍外,锐者如簪 , 缺者如玦 , 隆者如髻,圆者如璧;长林远树,出没烟霏,聚者如悦,散者如别,整者如戟,乱者如发,于冥蒙中以意命之。水数百脉,支离胶葛,经纬参错,迤者为溪,漫者为汇,断者为沼,涸者为坳。洲汀岛屿,向背离合;青树碧蔓,交罗蒙络。小舟叶叶,纵横进退,摘翠者菱,挽红者莲,举白者鱼,或志得意满而归,或夷犹容与若无所为者。山有浮图宫,长松数十挺,俨立门左右,历历如流水声从空中坠也。既暮不可留乃并山北下冈重岭复乔木苍苍月一眉挂修岩巅迟速若与客俱尽山足更换二鼓矣。
追游不两朝昏,而东林之胜殆尽。同行姚贵聪、沈虞卿、周辅及余四人。三君虽纨绮世家,皆积岁忧患:余亦羁旅异乡,家在天西南隅,引领长望而不可归。今而遇此,开口一笑,不偶然矣。皆应曰:“嘻!子为之记。”
(节选自(宋)王质《游东林山水记》)
【注】①馀甘:橄榄菜
①每念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终亦不顾。
②深者缒石五丈,不得其所止。
③或志得意满而归,或夷犹容与若无所为者。
陈寿,字本仁,其先新淦人。祖志弘,洪武间代兄戍辽东,遂籍宁远卫。寿少贫甚,得遗金,坐守至夜分,还其主。从乡人贺钦学,登成化八年进士 , 授户科给事中。视宣、大边防,劾去镇守中官不检者。又尝劾万贵妃兄弟及中官梁芳、僧继晓,系诏狱。得释,屡迁都给事中。
弘治元年,王恕为吏部,擢寿大理丞。刘吉憾恕,讽御史劾寿不习刑名 , 冀以罪恕。竟调寿南京光禄少卿,就转鸿胪卿。
十三年冬,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火筛①数盗边前镇巡官俱得罪去寿至蒐军实广间谍分布士马为十道使互相应援军势始振。明年,诸部大入,先以百余骑来诱。诸将请击之,寿不可。自出帐,拥数十骑,据胡床指麾饮食。寇望见,疑之,引去。诸道袭击,斩获甚多。朝廷方遣苗逵等重兵至,而寿已奏捷。孝宗嘉之,加录一等。逵欲乘胜捣巢。驻延绥久,战马三万匹日费刍菽不赀。寿请出牧近塞,就水草,众有难色。寿跨马先行,众皆从之,省费数十万。当战捷时,或劝注子弟名籍,寿日:“吾子弟不知弓槊,宁当与血战士同受赏哉?”竟不许。
十六年以右副都御史掌南院。正德初,刘瑾矫诏逮南京科道戴铣、薄彦徽等,寿抗章论救。谨怒,令致仕。寻坐延绥仓储亏损,罚米二千三百石、布千五百匹。贫不能偿,上章自诉。瑾廉知寿贫,特免之。中官廖堂镇陕西贪暴,杨一清以寿刚果,九年正月起抚其地。堂初奉诏制氈幄百六十间,贏金数万,将遗权幸。寿檄所司留备振,复戒谕堂勿假贡献名有所科取。堂怒,将倾之。寿四疏乞休 , 不得。堂爪牙数十辈散府县渔利,寿命捕之,皆逃归,气益沮。其秋,拜南京兵部侍郎,陕人号呼拥舆,移日不得行。逾年,乞骸骨,就进刑部尚书,致仕。
寿为给事中,言时政无隐,独不喜劾人,曰:“吾父戒吾勿作刑官,易枉人。言官枉人尤甚,吾不敢妄言也。”嘉靖改元 , 诏进一品阶,遣有司存问,时年八十有三。寿廉,历官四十年,无家可归。寓南京,所居不蔽风雨。其卒也,尚书李充嗣、府尹寇天叙为之敛。又数年,亲旧赙助,始得归葬新淦。
(节选自《明史·陈寿传》)
【注】①火筛:明朝时,一个北方的少数民族的首领。
①视宣、大边防,劾去镇守中官不检者。
②堂爪牙数十辈散府县渔利,寿命捕之,皆逃归,气益沮。
(一)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故略陈固陋。
(节选自《报任安书》)
(二)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发愤且卒。而子迁适反,见父于河、洛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予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予死,尔必为太史;为太史,毋忘吾所欲论著矣。”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
十年而遭李陵之祸,幽于累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夫!身亏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干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
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至王莽时求封迁后为史通子。
赞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节选自《汉书▪司马迁传》)
迁 既 死 后 其 书 稍 出 宣 帝 时 迁 外 孙 平 通 侯 杨 恽 祖 述 其 书 遂 宣布 焉 至 王 莽 时 求 封 迁 后 为 史 通 子
①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
②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
耿九畴,字禹范,卢氏人。永乐末进士。宣德六年授礼科给事中。议论持大体,有清望。正统初,大臣言两淮盐政久坏,宜得重名检者治之,于是推择为盐运司同知。痛革宿弊,条奏便宜五事,著为令。母丧去官,场民数千人诣阙乞留。十年正月起为都转运使。节俭无他好,公退焚香读书,廉名益振,妇孺皆知其名。
以事见诬,逮下吏,已,得白,即留为刑部右侍郎。屡辨疑狱,无所挠屈。礼部侍郎章瑾下狱,九畴及江渊等议贬其官。瑾婿给事中王汝霖衔之,与同官叶盛、张固、林聪等论刑部不公。九畴、渊遂劾盛等,且言汝霖父永和死土木① , 嬉笑自如,不宜居职。时景帝新立,急于用人,置汝霖等不问,瑾如奏。凤阳岁凶,盗且起,敕往巡视招抚。奏留英武、飞熊诸卫军耕守,招来流民七万户,境内以安。两淮自九畴去,盐政复弛。景泰元年仍命兼理。寻敕录诸府重囚,多所平反。
都指挥杨得青等私役操卒,九畴劾之。诏按治,且命诸边如得青者,具劾以闻。边将请增临洮诸卫戍,九畴言:“边城士卒非乏。将帅能严纪律,赏罚明信,则人人自奋。不然,徒冗食耳。”乃不增戍。边民春夏出作田,秋冬辄徙入塞。九畴言:“边将所以御寇卫民也,今使民避寇失业,安用将帅?”因禁民入徙,有被寇者,治守帅罪。布政使许资言:“侍郎出镇,与巡按御史不相统,事多拘滞,请改授宪职便。”乃转右副都御史。大臣镇守、巡抚皆授都御史,自九畴始。
有旨市羊角为灯,九畴引宋苏轼谏神宗买浙灯事② , 事乃寝。灾异求言,请帝延儒硕,公赏罚,择守令,简将帅,优诏报焉。天顺初,议事京师。帝顾侍臣曰:“九畴,廉正人也。”留为右都御史。罪人系都察院狱者不给米九畴为言乃日给一升遂为令已上疏陈崇廉耻清刑狱劝农桑节军赏重台宪五事帝皆嘉纳。
(节选自《明史•耿九畴传》)
【注】①土木:指发生于明朝正统十四年(1449年)明英宗朱祁镇北征瓦剌的兵败事变。②苏轼谏神宗买浙灯事:宋神宗赵顼命令减价收买浙灯四千余盏,并将市场上的灯尽数拘收,苏轼上书劝谏,希望神宗务从俭约。
①以事见诬,逮下吏,已,得白,即留为刑部右侍郎。
②请帝延儒硕,公赏罚,择守令,简将帅,优诏报焉。
熙宁转对疏
曾 巩
准御史台告报臣僚朝辞日具转对,臣愚浅薄,恐言不足采。然臣窃观唐太宗即位之初,延群臣与论天下之事,所以成贞观之治。周世宗初即位,亦延群臣,使陈当世之务,故显德之政,亦独能变五代之因循。
今陛下始承天序,亦诏群臣,使以次对。然且将岁余,未闻取一人,得一言,岂当世固乏人,不足以当陛下之意欤?抑所以延问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实欤?伏惟陛下超然独观于世俗之表,详思臣言而择其中,则二君之明,岂足道于后世,而士之怀抱忠义者,岂复感知言之少乎?
察今之天下则风俗日以薄恶纪纲日以弛坏百司庶务一切文具而已内外之任则不足于人材公私之计则不足于食货。近则不能不以盗贼为虑,远则不能不以夷狄为忧。海内智谋之士,常恐天下之势不得以久安也。
《易》曰:正其本,万事理。故臣以谓正其本者,在得之于心。得之于心者,其术非他,学焉而已矣。古之圣人,舜禹成汤文武,未有不由学而成,而傅说、周公之辅其君,未尝不勉之以学。故孟子以谓学焉而后有为,则汤以王,齐桓公以霸,皆不劳而能也。盖学所以成人主之功德如此。诚能磨砻长养,至于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于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事物接于我者,无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于我者,无以蔽其外。夫然则循理而已矣,邪情之所不能入也;从善而已矣,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积其小者必至于大,积其微者必至于显。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于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学而积之,至于从心之不逾矩,岂他道哉?由是而已矣。
(选自《唐宋八大家大全集》,有删改)
①抑所以延问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实欤?
②则积其小者必至于大,积其微者必至于显。
蔡王智积,高祖弟整之子也。整周明帝时,以太祖军功,赐爵陈留郡公。寻授开府、车骑大将军。从武帝平齐,至并州,力战而死。及高祖作相,赠柱国、大司徒并冀、定、瀛、相、怀、卫、赵、贝八州刺史。高祖受禅,追封蔡王,谥曰景。以智积袭焉。又封其弟智明为高阳郡公,智才为开封县公。寻拜智积为开府仪同三司,授同州刺史,仪卫资送甚盛。顷之,以修谨闻,高祖善之。在州未尝嬉戏游猎,听政之暇,端坐读书,门无私谒。有侍读公孙尚仪,山东儒士,府佐杨君英、萧德言,并有文学,时延于座,所设唯饼果,酒才三的。家有女妓,唯年节嘉庆,奏于太妃之前,其简静如此。昔高祖龙潜时,景王与高祖不睦,其太妃尉氏又与独孤皇后不相谐,以是智积常怀危惧,每自贬损。高祖知其若是,亦哀怜之。人或劝智积治产业者,智积曰:“昔平原[注]露朽财帛,苦其多也。吾幸无可露,何更营乎?有五男,止教读《论语》《孝经》而已,亦不令交通宾客。或问其故,智积答曰:“卿非知我者。”其意恐儿子有才能,以致祸也。开皇二十年,征还京第,无他职任,阖门自守,非朝觐不出。
炀帝即位,滕王纶、卫王集并以谗构得罪,高阳公智明亦以交游夺爵,智积逾惧。大业七年,授弘农太守,委政僚佐,清静自居。及杨玄感作乱,自东都引军而西,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根本固矣当以计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自可擒耳。”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詈辱之,玄感怒甚,留攻之。城门为贼所烧,智积乃更益火,贼不得入。数日,宇文述等援军至,合击破之。
十二年,从驾江都,寝疾。帝时疏薄骨肉,智积每不自安,及遇患,不呼医。临终,谓所亲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领没于地矣。”时人哀之。
(节选自《隋书·列传第九》)
【注释】平原:指平原君赵胜,战国四公子之一。
①顷之,以修谨闻,高祖善之。在州未尝嬉戏游猎,听政之暇,端坐读书,门无私谐。
②帝时疏薄骨肉,智积每不自安,及遇患,不呼医。
①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日:“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论语. 宪问》)
②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 阳货》)
③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动”。曰:“其言也切,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切乎?”(《论语.颜渊》)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①?人而不仁,如乐何?”
概括这一章的内容。
王珣,字元琳,琅邪临沂人。弱冠与陈郡谢玄为桓温掾,俱为温所敬重。温尝谓之曰:“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 , 王掾当作黑头公(注)。皆难得之才也。”珣转主簿。其 时温经略中夏,竟无宁岁,军中机务并委珣焉。文武数万人,珣悉识其面。从温讨袁真, 封东亭侯,转大司马参军、中军长史。珣兄弟皆谢氏婿,以猜嫌致隙。太傅谢安既与珣 绝婚,由是二族遂成仇衅。时人希安意,乃出为豫章太守,珣不之官。除散骑常侍,不 拜。安卒后,珣迁侍中,孝武深杖之,转辅国将军、吴国内史,在郡为士庶所悦。征为 尚书右仆射,领吏部。帝雅好典籍,与王恭、郁恢等并以才学文章见昵于帝。王国宝自 媚于会稽王,与珣等不协。帝虑晏驾后怨隙必生,故出恭、恢为方伯,而委珣尚书令。 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既觉,语人云:“此当有大手笔事。”
俄而,帝崩,哀册谥议,皆珣所草。隆安初,国宝用事,谋黜旧臣。王恭赴谒帝陵, 欲杀国宝。珣止之曰:“国宝虽终为祸乱要罪逆未彰今便先事而发必大失朝野之望非良谋 也况拥强兵窃发于京辇劳师动众谁谓非逆。国宝若遂不改,恶布天下,然后顺时望除之, 亦无忧不济也。”恭乃止。四年,以疾解职。岁余,卒,时年五十二。追赠车骑将军、 开府,谥曰献穆。对神情朗悟,经史明彻,风流之美,公私所寄也。时事艰难,其崎岖 九折,风霜备经,逼于嫌谤,才用不能尽。初,珣与谢安有隙,闻安薨,诣族弟王献之, 曰:“吾欲哭谢公。”献之惊曰:“所望于法护。”于是直前哭之甚恸。法护,珣小字也。
(《晋书•王珣传》,有删节)
【注释】黑头公:头发还是黑的,便已位列三公的人。指一个人年少时即有作为。
①时人希安意,乃出为豫章太守,珣不之官。除散骑常侍,不拜。
②初,珣与谢安有隙,闻安薨,诣族弟王献之,曰:“吾欲哭谢公。”
陶渊明传
陶渊明,字元亮,或云潜,字渊明,浔阳柴桑人也。曾祖侃,晋大司马。渊明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群,任真自得。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时人谓之实录。
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江州刺史檀道济往候之,偃卧瘠馁有日矣。道济谓曰:“贤者处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对曰:“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道济馈以粱肉,麾而去之。后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不以家累自随,送一力给其子,书曰:“汝旦夕之费,自给为难,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公田悉令吏种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岁终,会郡遣督邮至县,吏请曰:“应束带见之。”渊明叹曰:“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即日解绶去职,赋《归去来》。
征著作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识之,不能致也。渊明尝往庐山,弘命渊明故人庞通之赍酒具,于半道栗里之间邀之。渊明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儿舁篮舆既至欣然便共饮酌。俄顷弘至,亦无迕也。先是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在浔阳与渊明情款,后为始安郡,经过浔阳,日造渊明饮焉。每往,必酣饮致醉。弘欲遨延之坐,弥日不得。延之临去,留二万钱与渊明,渊明悉遣送酒家,稍就取酒。尝九月九曰出宅边菊丛中坐,久之,满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归。渊明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每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将尝候之,值其酿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漉毕,还复著之。
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志。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宋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元嘉四年,将复征命,会卒,时年六十三。世号“靖节先生”。
(选自萧统《陶渊明传》有改动)
①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道济馈以粱肉,麾而去之。
②延之临去,留二万钱与渊明,渊明悉遣送酒家,稍就取酒。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
孟轲,邹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能用,则见以为迁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 , 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其后有邹子之属。
齐有三邹子。其前邹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邹衍,后孟子。邹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馀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
是以邹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襒席。如燕,昭王拥彗①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莱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
自邹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邹衍之术迁大而闳辩;淳于髡久与处,时有得善言。故齐人颂曰:“谈天衍,炙毂过②髡。”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③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于巫祝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
(节选自《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注】①彗:扫帚。②炙毂过:过,古时车上盛贮油膏的器具,烘热后流油,润滑车轴。比喻言语流畅风趣。③列大夫:秦汉时爵位名。列第七级,也称为七大夫或公大夫。
①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
②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
晏子治东阿三年,景公召而数之曰:“吾以子为可,而使子治东阿,今子治而乱。子退而自察也,寡人将加大诛于子。”晏子对曰臣请改道易行而治东阿三年不治臣请死之景公许。于是明年上计(年终考核地方官的政绩),景公迎而贺之曰:“甚善矣,子之治东阿也!”晏子对曰:“前臣之治东阿也,属托不行,货赂不至;陂塘之鱼,以利平民。当此之时,民无饥,君反以罪臣。今臣之治东阿也,属托行,货赂至,并重赋敛,仓库少内,便事左右,陂池之鱼,入于权家。当此之时,饥者过半矣,君乃反迎而贺。臣愚,不能复治东阿,愿乞骸骨,避贤者之路。”再拜,便僻。景公乃下席而谢之曰:“子强复治东阿。东阿者,子之东阿也。寡人无复与焉。”
①前臣之治东阿也,属托不行,货赂不至;陂塘之鱼,以利平民。
②子强复治东阿。东阿者,子之东阿也。寡人无复与焉 。
初,吐蕃自恃其强,致书用敌国礼,辞指悖慢,上意常怒之。返自东封,张说言于上曰:“吐蕃无礼,诚宜诛夷,但连兵十馀年,甘、凉、河、鄯、不胜其弊,虽师屡捷,所得不偿所亡。闻其悔过求和,愿听其款服,以纾边人。”上曰俟吾与王君奂议之说退谓源乾曜曰君奂勇而无谋常思侥幸若二国和亲何以为功!吾言必不用矣。”及君奂入朝,果请深入讨之。
吐蕃兵数败而惧,乃求和亲。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从容言和亲之利。上曰:“赞普尝遗吾书悖慢,此何可舍!”对曰:“赞普当开元之初,年尚幼稚,安能为此书!殆边将诈为之,欲以激怒陛下耳。夫边境有事,则将吏得以因缘盗匿官物,妄述功状以取勋爵。此皆奸臣之利,非国家之福也。兵连不解,日费千金,河西、陇右由兹困敝。陛下诚命一使往视公主,因与赞普面相约结。使之稽颡称臣,永息边患,岂非御夷狄之长策乎!”上悦,命惟明与内侍张元方使于吐蕃。赞普大喜,悉出贞观以来所得敕书以示惟明。
冬,十月,遣其大臣论名悉猎随惟明入贡,表称:“甥世尚公主,义同一家。中间张玄表等先兴兵寇钞,遂使二境交恶。甥深识尊卑,安敢失礼!正为边将交构,致获罪于舅;屡遣使者入朝,皆为边将所遏。今蒙远降使臣,来视公主,甥不胜喜荷。倘使复修旧好,死无所恨!”自是吐蕃复款附。
辛未,遣鸿胪卿崔琳使于吐蕃。琳,神庆之子也。吐蕃使者称公主求《毛诗》《春秋》《礼记》。正字于休烈上疏,以为:“东平王汉之懿亲,求《史记》诸子》,汉犹不与。况吐蕃,国之寇仇,今资之以书,使知用兵杈略,愈生变诈,非中国之利也。”事下中书门下议之。裴光庭等奏:“吐蕃聋昧顽嚣,久叛新服,因其有请,赐以《诗》《书》,庶使之渐陶声教,化流无外。休烈徒知书有权略变诈之语,不知忠、信、礼、义,皆从书出也。”上曰:“善!”遂与之。
(节选自《资治通鉴》)
①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从容言和亲之利。上曰:“赞普尝遗吾书悖慢,此何可舍!”
②吐蕃聋昧顽嚣,久叛新服,因其有请,赐以《诗》《书》,庶使之渐陶声教,化流无外。
(张)良从入关,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
上欲废太子 , 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吕后恐,不知所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良曰:“始上数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 , 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辨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二年,上从破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上阳许之,犹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曰:“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上乃惊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
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劝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彊听食。后六岁薨。谥曰文成侯。
(《汉书·卷四十·张良传》,有删改》
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
②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史记·项羽本纪》)
成祖永乐二年四月,册立世子为皇太子。先是,洪武二十八年,太祖亲册为燕世子。时秦、晋、燕、周四世子,太祖皆教而试之。一日,使分阅卫士,燕世子还独后。问之,对曰:“寒其,士方食,俟朝食而后阅。”太祖喜。七年春正月,敕皇太子监国。仍命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金忠、左春坊大学士黄淮、左谕德杨士奇辅导监国。二月,都御史虞谦、给事中杜钦奉命巡视两淮,启颍川军民缺食,请发廪赈贷。太子遣人驰谕之曰:“军民困乏,卿等从容启请待报,即发廪赈之勿缓。”十二年三月,帝发北京,亲征瓦刺。六月,班师,驻跸沙河,太子遣兵部尚书金忠等贵表往迎。八月,帝至北京,以太子所遣使迎车驾缓,且书奏失辞,怒曰:“此辅导者之咎也。”汉王高煦复谱之,遂遣使建尚书赛义、学士黄淮、谕德杨士奇、洗马杨溥等至。中途有旨宥蹇义回南京,黄淮先至北京下狱。二十一年夏五月,常山中护卫总旗王瑜上奏,言:“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纠合羽林卫指挥彭旭等,举兵将推赵王高燧为主,而谋不利于上及皇太子。”上命急捕。贼既悉得,遂召太子、赵王及文武大臣皆至。上御右顺门亲鞫之。先是,上以疾多不视朝,中外事悉启太子处分。太子往往裁抑宦侍,宦官黄俨、江保尤见疏斥。俨等日谗之于上,且素厚高燧,常阴为之地。因伪造毁誉之言,传播于外,谓上注意高燧,以绐外廷,由是孟贤等遂起邪心。贤等邪谋益急,与兴州后屯卫老军高正等,连结贵近,图就宫中进毒药于上。候上晏驾。豫令高正伪撰遗诏,付中官杨庆养子。至期从禁中领出,废皇太子,而立赵王高燧为帝。布置已定,正密告其甥王瑜,瑜力止,不从,瑜遂入告。上览伪撰遗诏,震怒,顾高燧曰:“尔为之耶?”高燧惴栗不能言太子为之营解曰高燧必不与谋此下人所为耳上命文武大臣及三法司鞠治群臣奏贤等所犯大逆且有显实当并置极典。
(节选自《明史纪事本末·太子监国》)
①太子遣人驰谕之曰:“军民困乏,卿等从容启请待报,即发廪赈之勿缓。”
②因伪造毁誉之言,传播于外,谓上注意高燧,以给外廷,由是孟贤等遂起邪心。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智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慄斯、喔咿儒唲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氾氾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屈原《楚辞·卜居》)
《卜居》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体忠贞之性而见嫉妒,念谗佞之臣承君顺非而蒙富贵,己执忠正而身放弃,心迷意惑,不知所为,乃往至太卜之家,稽问神明,决之蓍鬼。上已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故曰卜居也。
(东汉·王逸《楚辞章句·卜居序》,有删节)
子之必孝臣之必忠此不待卜而可知也其所当为虽凶而不可避也。故曰:“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又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善哉!屈子之言,其圣人之徒欤!
(明末清初·顾炎武《日知录》卷一《卜筮》,有删节)
①诛锄草茅以力耕 ②游大人以成名 ③廉洁正直以自清 ④如脂如韦以洁楹
⑤与骐骥亢轭 ⑥与黄鹄比翼
①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
②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欲自免归。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斅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 , 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出,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释之治问。廷尉奏当,一人犯跸 , 当罚金。文帝怒,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后文帝崩,景帝立。释之事景帝岁余,久之,卒。
(节选自《史记·张释之传》)
①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
②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张华,字茂先,晋惠帝时为司空。于时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积年能为变幻。乃变作一书生,欲诣张公。过问墓前华表曰:“以我才貌,可得见张司空否?”华表曰:“子之妙解,无为不可。但张公智度,恐难笼络,出必遇辱,殆不得返。非但丧子千岁之质亦当深误老表。”狐不从,乃持刺谒华。
华见其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雅重之。于是论及文章,辨校声实,华未尝闻。比复商略三史,探颐百家,谈老、庄之奥区,披风、雅之绝旨,华无不应声屈滞。乃叹曰:“天下岂有此年少!若非鬼魅,则是狐狸。”乃扫榻延留,留人防护。此生乃曰:“明公当尊贤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奈何憎人学问墨子兼爱其若是耶言卒便求退华已使人防门,不得出。既而又谓华曰:“公门置甲兵栏骑,当是致疑于仆也。将恐天下之人,卷舌而不言;智谋之士,望门而不进。深为明公惜之。”华不应,而使人防御甚严。
时丰城令雷焕,字孔章,博物士也,来访华,华以书生白之。孔章曰:“若疑之,何不呼猎犬试之?”乃命犬以试,竟无惮色。狐曰:“我天生才智,反以为妖,以犬试我,遮莫千试万虑,其能为患乎?”华闻益怒曰:“此必真妖也。闻魑魅忌狗,所别者数百年物耳,千年老精,不能复别;惟得千年枯木照之,则形立见。”孔章曰:“千年神木,何由可得?”华曰:“世传燕昭王墓前华表木,已经千年。”乃遣人伐华表。
青衣曰:“老狐不智,不听我言,今日祸已及我,其可逃乎?”乃发声而泣,倏然不见。使乃伐其木,血流,便将木归。燃之以照书生,乃一斑狐。华曰:“此二物不值我,千年不可复得。”乃烹之。
(节选自干宝《搜神记·卷十八》)
①但张公智度,恐难笼络,出必遇辱,殆不得返。
②华见其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雅重之。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选自《论语·述而》)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①然!……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② , 而我噭噭③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选自《庄子·至乐》)
【注释】①概:同“慨”,感触于心。②偃然寝于巨室:偃然,安宁状。巨室,指天地。③噭噭(jiào jiào):哭声。
孔子: 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