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朴园 (点着一支吕宋烟,看见桌上的雨衣,向侍萍)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么?
鲁侍萍 (看着他)大概是的。
周朴园 不对,不对,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旧雨衣,你回头跟太太说。
鲁侍萍 嗯。
周朴园 (看她不走)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
鲁侍萍 不知道,老爷。
周朴园 你是新来的下人?
鲁侍萍 不是的,我找我的女儿来的。
周朴园 你的女儿?
鲁侍萍 四凤是我的女儿。
周朴园 那你走错屋子了。
鲁侍萍 哦。——老爷没有事了?
周朴园 (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
鲁侍萍 哦。(很自然地走到窗前,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
周朴园 (看她关好窗门,忽然觉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侍萍停。)你——你贵姓?
鲁侍萍 我姓鲁。
周朴园 姓鲁。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鲁侍萍 对了,我不是,我是江苏的。
周朴园 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
鲁侍萍 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
周朴园 (沉思)无锡?嗯,无锡,(忽而)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
鲁侍萍 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周朴园 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
鲁侍萍 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周朴园 (沉思)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
鲁侍萍 老爷是那个地方的人?
周朴园 嗯,(沉吟)无锡是个好地方。
鲁侍萍 哦,好地方。
(旦云)张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末云)小生这一去,白夺一个状元,正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旦云)君行别无所赠,口占一绝,为君送行:“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末云)小姐之意差矣,张珙更敢怜谁?谨赓绝,以制寸心:“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旦唱)[耍孩儿)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四凤端茶,放朴园前。
周朴园:四凤,——(向周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
鲁四凤:煎好了。
周朴园:为什么不拿来?
鲁四凤:(看蘩漪,不说话)
周蘩漪:(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给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周朴园: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周蘩漪:(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周朴园:(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鲁四凤:药罐里还有一点。
周朴园:(低而缓地)倒了来。
周蘩漪:(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周朴园:(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周冲: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
周朴园: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
(向蘩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周蘩漪:(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周朴园:(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周蘩漪:(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忽然严厉地)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周蘩漪:(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冲:(反抗地)爸!
周朴园:(怒视)去!
[周冲只好把药端到蘩漪面前。
周朴园:说,请母亲喝。
周冲:(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周朴园:(高声地)我要你说。
周萍:(低头,至周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周冲:(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周蘩漪:(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周朴园:(冷峻地)蘩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孩子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周蘩漪:(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周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周朴园: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周萍:爸!我——
周朴园: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周萍走至蘩漪面前。
周萍:(求恕地)哦,爸爸!
周朴园:(高声)跪下!
[周萍望蘩漪和周冲;蘩漪泪痕满面,周冲身体发抖。
周朴园:叫你跪下!
[周萍正向下跪。
周蘩漪:(望着周萍,不等周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周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有删改)
雷雨(片段)
曹禺
鲁侍萍 姓梅的?
周朴园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 , 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鲁侍萍 不敢说。
周朴园 哦。
鲁侍萍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周朴园 哦?你说说看。
鲁侍萍 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周朴园 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鲁侍萍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周朴园 (苦痛)哦!
鲁侍萍 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周朴园 (汗涔涔地)哦。①
鲁侍萍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 (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鲁侍萍 我姓鲁,老爷。
……
周朴园 (惊愕)梅花?
鲁侍萍 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还有一件——
周朴园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侍萍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②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怨愤)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 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③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周朴园 (惊愕)梅花?
鲁侍萍 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
周朴园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①
鲁侍萍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是你?②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侍萍。半晌。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③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④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⑤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⑥
鲁侍萍 (怨愤)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①
周朴园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 亲戚?②
周朴园 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鲁侍萍 哦,——那用不着了。③
周朴园 怎么?
鲁侍萍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④
曹禺执教剧校
曹禺来到南京几天了,这正是1936年的初秋季节,他一直忙着整理行李,接待新的朋友。他作为国立南京戏剧学校的教授,应聘到这里来教书。虽然,很疲惫,但心里却有另一番新的滋味。
他在事业上是一个从来不敷衍的人,他的热情不但贯注在创作上,同样,也渗透在教学里。他教世界戏剧名著选读,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而且剧目也经过精心挑选。他从不做抽象的说教,而是采取边朗诵、边表演、边分析的方法,绘声绘色地把同学带入戏剧情境之中,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即使剧本上的一句台词、一个停顿,他都能讲出它内在的底蕴。他把渊博的知识、舞台的实践和具体入微的艺术感受融合在一起,这就把学生迷住了。每一堂课,对他们来说都是美不胜收。许多同学回忆说,万老师上课,可谓绝妙,他有学问,会表演,又有创作经验,因此,讲起课来就驾轻就熟,挥洒自如,加上他那口才,所以,每次上课,课堂里都挤得满满的,连外班的学生也来听他的课。他还有一套辅导方法,为了提高学生的欣赏和理解剧本的水平,除重点讲授一些剧目,还组织学生阅读世界名著。他不是一般地布置一下,任其自流,而是按照点名册,具体规定某某读哪本名著,并让每个人都要写出读书报告,或分析主题和人物,或分析戏剧结构和冲突,过一段时间,再根据每个同学的具体情况,更换新的阅读剧目。这样一种指导阅读的方法,使学生获益匪浅,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鉴赏能力。因为他所读中外戏剧名著较多,才能这样指导学生;同时,也因为他具有一种诲人不倦的精神,才能这样不怕麻烦,因材施教。
指导学生排戏,他基本上是运用他的实践经验,也可以说是从张彭春老师那里学来的导演方法。他首先发动学生讨论剧本,从主题、人物到台词,让学生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务求理解透彻。具体排练时,又指导得十分细致。每句台词,为什么这样写,它的含义是什么,该怎么念,又该怎样动作,几乎等于他把每个角色都演一遍。学生们说:万老师是编剧、导演、演员三位一体的老师。他写的剧本处处体现出他的艺术匠心,写得那么细致,连动作都写出来了,他指导学生排戏,也是这样,独具一格,犹如中国的工笔画。他的教学和他的日常生活风度迥然不同,他为人比较谨慎,沉默寡言,但又很马虎、不拘小节,不会料理生活,他给学生的印象是很随便的,从不摆老师的架子,但是,在排演场上,却挺较真,连一个动作都不准错。一旦进入创作领域。他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曹禺来南京不久,便同马彦祥、戴涯等一起组织起中国戏剧学会,他们为适应新兴演剧艺术职业化的要求,组织了这个学会,强调通过演剧来研究话剧艺术。他们第一次便筹备了《雷雨》的演出,由曹禺扮演周朴园,马彦祥扮演鲁贵,戴涯扮演周萍,郑艳梅扮演繁漪,李虹扮演四凤。这是曹禺第一次扮演自己剧本中的角色,他以极大的热情和创造力投入这次演出之中。当《雷雨》在南京世界大戏院公演时,一下子便打响了,可以说轰动了南京城。特别是剧校的同学看到老师们的示范演出,真使他们大开眼界。马彦祥后来回忆说:我看过不下十几个周朴园,但曹禺演得最好。这可能因为他懂得自己的人物,他是个好演员,他懂得生活,不是那种空中楼阁式的。我觉得演周朴园没有比他演得更好的了。
在南京国立戏剧学校只有一年的时间,而这一年也可以说是他享受创作的愉悦和欢欣的一年。
(节选自田本相《曹禺传》)
智斗[注](选段)
(胡传魁、刁德一、刁小三上。四个伪军从上坡上走过。)
胡传魁:嘿,阿庆嫂!
阿庆嫂:(回身迎上)听说您当了司令啦,恭喜呀!
胡传魁:你好哇?
阿庆嫂:好啊,好啊,哪阵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胡传魁:买卖兴隆,混得不错吧?
阿庆嫂:托您的福,还算混得下去。
胡传魁:哈哈哈……
阿庆嫂:胡司令,您这边请坐。
胡传魁:好好好,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参谋长,姓刁,是本镇财主刁老太爷的公子,刁德一。
(刁德一上下打量阿庆嫂。)
阿庆嫂:(发觉刁德一是很阴险狡猾的敌人,就与之虚与委蛇)参谋长,我借贵方一块宝地,落脚谋生,参谋长树大根深,往后还求您多照应。
胡传魁:是啊,你还真得多照应着点。
刁德一:好说好说。
(刁德一脱斗篷。刁小三接住。刁小三下。)
阿庆嫂:参谋长,您坐!
胡传魁:阿庆嫂,我上回大难不死,才有了今天,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呀!
阿庆嫂:那是您自身的造化。哟,您瞧我,净顾了说话了,让您二位这么干坐着,我去泡茶去,您坐,您坐!(进屋)
刁德一:司令!这么熟识,是什么人哪?
胡传魁:你问的是她?(唱)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
(阿庆嫂提壶拿杯,细心地听着,发现敌人看见了自己,就若无其事地从屋里走出。)
胡传魁:(接唱)骗走了东洋兵,我才躲过了大难一场。(转向阿庆嫂)似这样救命之恩终生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阿庆嫂:(有意在敌人面前掩饰自己)胡司令,这么点小事,您别净挂在嘴边上。那我也是急中生智,事过之后,您猜怎么着,我呀,还真有点后怕呀!
(阿庆嫂一面倒茶,一面观察)
阿庆嫂:参谋长,您吃茶!(忽然想起)哟,香烟忘了,我去拿烟去。(进屋)
刁德一:(看着阿庆嫂的背影)司令!我是本地人,怎么没有见过这位老板娘啊?
胡传魁:人家夫妻“八·一三”以后才来这儿开茶馆,那时候你还在日本留学,你怎么会认识她哪?
刁德一:哎!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哪!
胡传魁:怎么,你对她还有什么怀疑吗?
刁德一:不不不!司令的恩人嘛!
胡传魁:你这个人哪!
刁德一:嘿嘿嘿……
(阿庆嫂取香烟、火柴,提铜壶从屋内走出。)
阿庆嫂:参谋长,烟不好,请抽一支呀!
(刁德一接过阿庆嫂送上的烟。阿庆嫂欲为点烟,刁德一谢绝,自己用打火机,点着。)
阿庆嫂:胡司令,抽一支!(胡传魁接烟,阿庆嫂给胡传魁点烟)
刁德一:(望着阿庆嫂的背影,唱)这个女人不寻常!
阿庆嫂:(唱)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胡传魁:(唱)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阿庆嫂:(接唱)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刁德一:(略一想,打开烟盒请阿庆嫂抽烟)抽烟!(阿庆嫂摇手拒绝。)
胡传魁:人家不会,你干什么!
刁德一:(唱)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阿庆嫂:(唱)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胡传魁:(唱)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阿庆嫂:(唱)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刁德一:(唱)我待要旁敲侧击将她访。
阿庆嫂:(接唱)我必须察言观色把他防。
(阿庆嫂欲进屋。刁德一从她的身后叫住。)
刁德一:阿庆嫂!(唱)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无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张!
阿庆嫂:(接唱)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洪福广,方能遇难又呈祥。
刁德一:(接唱)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阿庆嫂:(接唱)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
(阿庆嫂泼去刁德一杯中残茶,刁德一一惊。)
阿庆嫂:(接唱)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胡传魁:哈哈哈……
刁德一:嘿嘿嘿……阿庆嫂真不愧是个开茶馆的,说出话来滴水不漏。佩服!佩服!
(选 自现代京剧《沙家浜》第四场,有删改)
【注释】京剧《沙家浜》讲的是 1939 年秋,在沙家浜秘密疗伤的新四军战士,面对日伪勾结、下乡“扫荡”的险恶环境,在地方党组织和群众的支持帮助下,坚持抗日的故事。阿庆嫂是 春来茶馆的老板娘,中共地下工作者;刁德一是与日寇勾结的“忠义救国军”参谋长;胡传 魁是其司令。
智斗[注](选段)
(胡传魁、刁德一、刁小三上。四个伪军从土坡上走过)
胡传魁:嘿,阿庆嫂!
(胡传魁脱斗篷。刘副官接住,下)
阿庆嫂:(回身迎上)听说您当了司令啦,恭喜呀!
胡传魁:你好哇?
阿庆嫂:好啊,好啊,哪阵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胡传魁:买卖兴隆,混得不错吧?
阿庆嫂:托您的福,还算混得下去。
胡传魁:哈哈哈……
阿庆嫂:胡司令,您这边请坐。
胡传魁:好好好,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参谋长,姓刁,是本镇财主刁老太爷的公子。
刁德一。
(刁德一上下打量阿庆嫂)
阿庆嫂:(发觉刁德一是很阴险狡猾的敌人,就虚与周旋地)参谋长,我借贵方一块宝地,落脚谋生,参谋长树大根深,往后还求您多照应。
胡传魁:是啊,你还真得多照应着点。
刁德一:好说好说。
(刁德一脱斗篷。刁小三接住。下)
阿庆嫂:参谋长,您坐!
胡传魁:阿庆嫂,我上回大难不死,才有了今天,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呀!
阿庆嫂:那是您自身的造化。哟,您瞧我,净顾了说话了,让您二位这么干坐着,我去泡茶去,您坐,您坐!(进屋)
刁德一:司令!这么熟识,是什么人哪?
胡传魁:你问的是她?(唱)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
(阿庆嫂提壶拿杯,细心地听着,发现敌人看见了自己,就若无其事地从屋里走出)
胡传魁:(接唱)骗走了东洋兵,我才躲过了大难一场。(转向阿庆嫂)似这样救命之恩终生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阿庆嫂:(有意在敌人面前掩饰自己)胡司令,这么点小事,您别净挂在嘴边上。那我也是急中生智,事过之后,您猜怎么着,我呀,还真有点后怕呀!
(阿庆嫂一面倒茶,一面观察)
阿庆嫂:参谋长,您吃茶!(忽然想起)哟,香烟忘了,我去拿烟去。(进屋)
刁德一:(看着阿庆嫂的背影)司令!我是本地人,怎么没有见过这位老板娘啊?
胡传魁:人家夫妻“八·一三”以后才来这儿开茶馆,那时候你还在日本留学,你怎么会认识她哪?
刁德一:哎!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哪!
胡传魁:怎么,你对她还有什么怀疑吗?
刁德一:不不不!司令的恩人嘛!
胡传魁:你这个人哪!
刁德一:嘿嘿嘿……
(阿庆嫂取香烟、火柴,提铜壶从屋内走出)
阿庆嫂:参谋长,烟不好,请抽一支呀!
(刁德一接过阿庆嫂送上的烟。阿庆嫂欲为点烟,刁德一谢绝,自己用打火机点着)
阿庆嫂:胡司令,抽一支!(胡传魁接烟,阿庆嫂给胡传魁点烟)
刁德一:(望着阿庆嫂的背影,唱)这个女人不寻常!
阿庆嫂:(唱)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胡传魁:(唱)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阿庆嫂:(接唱)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刁德一:(略一想,打开烟盒请阿庆嫂抽烟)抽烟!(阿庆嫂摇手拒绝)
胡传魁:人家不会,你干什么!
刁德一:(唱)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阿庆嫂:(唱)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胡传魁:(唱)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阿庆嫂:(唱)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刁德一:(唱)我待要旁敲侧击将她防。
阿庆嫂:(接唱)我必须察言观色把他防。
(阿庆嫂欲进屋。刁德一从她的身后叫住)
刁德一:阿庆嫂!(唱)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无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张!
阿庆嫂:(接唱)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洪福广,方能遇难又呈祥。
刁德一:(接唱)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阿庆嫂:(接唱)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 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
(阿庆嫂泼去刁德一杯中残茶 , 刁德一一惊)
阿庆嫂:(接唱)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胡传魁:哈哈哈……
刁德一:嘿嘿嘿……阿庆嫂真不愧是个开茶馆的,说出话来滴水不漏。佩服!佩服!
注:京剧《沙家浜》讲的是 1939 年秋,在沙家浜秘密疗伤的新四军战士,面对日伪勾结、下乡“扫荡”的险恶环境,在地方党组织和群众的支持帮助下,坚持抗日的故事。阿庆嫂是春来茶馆的老板娘,中共地下工作者;刁德一是与日寇勾结的“忠义救国军”参谋长;胡传魁是其司令。
(选自现代京剧《沙家浜》第四场,有删改)
①刁德一上下打量阿庆嫂。
②阿庆嫂泼去刁德一杯中残茶。
智斗(选段)
[胡传魁、刁德一、刁小三上。四个伪军从上坡上走过。]
胡传魁 嘿,阿庆嫂!
阿庆嫂 (回身迎上)听说您当了司令啦,恭喜呀!
胡传魁 你好哇?
阿庆嫂 好啊,好啊,哪阵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胡传魁 买卖兴隆,混得不错吧?
阿庆嫂 托您的福,还算混得下去。
胡传魁 哈哈哈……
阿庆嫂 胡司令,您这边请坐。
胡传魁 好好好,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参谋长,姓刁,是本镇财主刁老太爷的公子,刁德一。
[刁德一上下打量阿庆嫂。]
阿庆嫂 (发觉刁德一是很阴险狡猾的敌人,就虚与周旋地)参谋长,我借贵方一块宝地,落脚谋生,参谋长树大根深,往后还求您多照应。
胡传魁 是啊,你还真得多照应着点。
刁德一 好说好说。
阿庆嫂 参谋长,您坐!
胡传魁 阿庆嫂,我上回大难不死,才有了今天,我可得好好地谢谢你呀!
阿庆嫂 那是您本身的造化。哟,您瞧我,净顾了说话了,让您二位这么干坐着,我去泡茶去,您坐,您坐!(进屋)
刁德一 司令!这么熟识,是什么人哪?
胡传魁 你问的是她?(唱)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
[阿庆嫂提壶拿杯,细心地听着,发现敌人看见了自己,就若无其事地从屋里走出。]
胡传魁 (接唱)骗走了东洋兵,我才躲过了大难一场。(转向阿庆嫂)似这样救命之恩终身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阿庆嫂 胡司令,这么点小事,您别净挂在嘴边上。那我也是急中生智,事过之后,您猜怎么着,我呀,还真有点后怕呀!
[阿庆嫂一面倒茶,一面观察。]
阿庆嫂 参谋长,您吃茶!(忽然想起)哟,香烟忘了,我去拿烟去。(进屋)
刁德一 (看着阿庆嫂背影)司令!我是本地人,怎么没有见过这位老板娘啊?
胡传魁 人家夫妻“八·一三”以后才来这儿开茶馆,那时候你还在日本留学,你怎么会认识她哪?
刁德一 哎!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哪!
胡传魁 怎么,你对她还有什么怀疑吗?
刁德一 不不不!司令的恩人嘛!
胡传魁 你这个人哪!
刁德一 嘿嘿嘿……
[阿庆嫂取香烟、火柴,提铜壶从屋内走出。]
阿庆嫂 参谋长,烟不好,请抽一支呀!
[刁德一接过阿庆嫂送上的烟。阿庆嫂欲为点烟,刁德一谢绝,自己用打火机点着。]
阿庆嫂 胡司令,抽一支!
[胡传魁接烟。阿庆嫂给胡点烟。]
刁德一 (望着阿庆嫂背影,唱)这个女人不寻常!
阿庆嫂 (唱)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胡传魁 (唱)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阿庆嫂 (唱)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刁德一 (略一想,打开烟盒请阿庆嫂抽烟)抽烟!(阿庆嫂摇手拒绝)
胡传魁 人家不会,你这是干什么啊!
刁德一 (唱)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阿庆嫂 (唱)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胡传魁 (唱)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阿庆嫂 (唱)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刁德一 (唱)我待要旁敲侧击将她访。
阿庆嫂 (唱)我必须察言观色把他防。
[阿庆嫂欲进屋。刁德一从她的身后叫住。]
刁德一 阿庆嫂!(唱)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无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张!
阿庆嫂 (唱)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洪福广,方能遇难又呈祥。
刁德一 (唱)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阿庆嫂 (唱)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
[阿庆嫂泼去刁德一杯中残茶 , 刁德一一惊。]
阿庆嫂 (接唱)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胡传魁 哈哈哈……
刁德一 嘿嘿嘿……阿庆嫂真不愧是个开茶馆的,说出话来滴水不漏。佩服!佩服!
(选自现代京剧《沙家浜》第四场,有删改)
注:京剧《沙家浜》讲的是1939年秋,在沙家浜秘密疗伤的新四军战士,面对日伪勾结、下乡“扫荡”的险恶环境,在地方党组织和群众的支持帮助下,坚持抗日的故事。阿庆嫂是春来茶馆的老板娘,中共地下工作者;刁德一是与日寇勾结的“忠义救国军”参谋长;胡传魁是其司令。
①刁德一上下打量阿庆嫂。
②阿庆嫂泼去刁德一杯中残茶。
茶馆(节选)
老舍
时间 与前幕相隔十余年,现在是袁世凯死后,帝国主义指使中国军阀进行割据,时时发动内战的时候。初夏,上午。
地点 同前幕。
(幕启:北京城内的大茶馆已先后相继关了门。“裕泰”是硕果仅存的一家了,可是为避免被淘汰,它已改变了样子与作风。现在,它的前部仍然卖茶,后部却改成了公寓。前部只卖茶和瓜子什么的,“烂肉面”等等已成为历史名词。厨房挪到后面去,专包公寓住客的伙食。茶座也大加改良:一律是小桌与藤椅,桌上铺着浅绿桌布。墙上的“醉八仙”大画,连财神龛,均已撤去,代以时装美人——外国香烟公司的广 告画。“莫谈国事”的纸条可是保存了下来,而且字写得更大。王利发真像个“圣之时者也”,不但没使“裕泰”灭亡,而且使它有了新的发展。
(因为修理门面,茶馆停了几天营业,预备明天开张。王淑芬正和李三忙着布置,把桌椅移了又移,摆了又摆,以期尽善尽美。
(王淑芬梳时兴的圆髻,而李三却还带着小辫儿。
(二三学生由后面来,与他们打招呼,出去。
王淑芬 (看李三的辫子碍事)三爷,咱们的茶馆改了良,你的小辫儿也该剪了吧?
李三 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
王淑芬 也不能那么说! 三爷你看,听说西直门的德泰,北新桥的广泰,鼓楼前的天泰,这些大茶馆全先后脚儿关了门!只有咱们裕泰还开着,为什么?不是因为栓子的爸爸懂得改良吗?
李三 哼!皇上没啦,总算大改良吧?可是改来改去,袁世凯还是要做皇上。袁世凯死后,天下大乱,今几个打炮,明几个关城,改良?哼!我还留着我的小辫儿,万一把皇上改回来呢!
王淑芬 别顽固啦,三爷!人家给咱们改了民国,咱们还能不随着走吗?你看,咱们这么一收拾,不比以前干净,好看?专招待文明人,不更体面?可是,你要还带着小辫儿,看着多么不顺眼哪!
李三 太太,您觉得不顺眼,我还不顺心呢!
王淑芬 哟,你不顺心? 怎么?
李三 你还不明白? 前面茶馆,后面公寓,全仗着掌柜的跟我两个人,无论怎么说,也忙不过来呀!
王淑芬 前面的事归他,后面的事不是还有我帮助你吗?
李三 就算有你帮助,打扫二十来间屋子,侍候二十多人的伙食,还要沏茶灌水,买东西送信,问问你自己,受得了受不了!
王淑芬 三爷,你说的对!可是呀,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有个事儿做也就得念佛!咱们都得忍着点!
李三 我干不了!天天睡四五个钟头的觉,谁也不是铁打的!
王淑芬 唉! 三爷,这年月谁也舒服不了!你等着,大栓子暑假就高小毕业,二栓子也快长起来,他们一有用处,咱们可就清闲点啦。从老王掌柜在世的时候,你就帮助我们,老朋友,老伙计啦!
(王利发老气横秋地从后面进来。
李三 老伙计?二十多年了,他们可给我涨过工钱?什么都改良,为什么工钱不跟着改良呢?
王利发 哟!你这是什么话呀?咱们的买卖要是越做越好,我能不给你涨工钱吗?得了,明天咱们开张,取个吉利,先别吵嘴,就这么办吧! All right?
李三 就这么办啦?不改我的良,我干不下去啦!
(后面叫:李三!李三!
王利发 崔先生叫你快去!咱们的事,有工夫再细研究!
李三 哼!
王淑芬 我说,昨天就关了城门,今儿个还说不定关不关,三爷,这里的事交给掌柜的,你去买点菜吧!别的不说,咸菜总得买下点呀!
(后面又叫:李三!李三!
李三 对,后边叫,前边催,把我劈成两半儿好不好! (忿忿地往后走)
王利发 栓子的妈,他岁数大了点,你可得……
王淑芬 他抱怨了大半天了!可是抱怨得对!当着他,我不便直说;对你,我可得说实话:咱们得添人!
王利发 添人得给工钱,咱们赚得出来吗?我要是会干别的,可是还开茶馆,我是孙子!
(远处隐隐有炮声。
王利发 听听,又开炮了 !你闹,闹!明天开得了张才怪!这是怎么说的!
王淑芬 明白人别说糊涂话,开炮是我闹的?
王利发 别再瞎扯,干活儿去! 嘿!
王淑芬 早晚不是累死,就得叫炮轰死,我看透了! (慢慢地往后边走)
王利发 (温和了些)栓子的妈,甭害怕,开过多少回炮,一回也没打死咱们,北京城是宝地!
王淑芬 心哪,老跳到嗓子眼里,宝地!我给三爷拿菜钱去。(下)
文本一
玩偶之家(节选)
易卜生
提示:《玩偶之家》描写了娜拉和丈夫海尔茂之间的冲突,娜拉的丈夫像对待宠物一样地喜爱娜拉,却无情地剥夺了娜拉的独立人格;在一系列矛盾冲突中,他最后暴露了自私虚伪的一面,使娜拉感到震惊与绝望,她愤然离家出走。
娜 拉 照我现在的样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尔茂 我有勇气重新再做人。
娜 拉 在你的泥娃娃离开你以后——也许有。
海尔茂 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这是不能设想的事情。
娜 拉 (走进右边屋子)要是你不能设想,咱们更应该分开。(拿着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又走出来,把东西搁在桌子旁边椅子上)
海尔茂 娜拉,娜拉,现在别走。明天再走。
娜 拉 (穿外套)我不能再在陌生人家里过夜。
海尔茂 难道我们不能像哥哥妹妹那样过日子?
娜 拉 (戴帽子)你知道那种日子长不了。(围披肩)托伐,再见。我不去看孩子了。我知道现在照管他们的人比我强得多。照我现在这样子,我对他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海尔茂 可是,娜拉,将来总有一天——
娜 拉 那就难说了。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
海尔茂 无论怎么样,你还是我的老婆。
娜 拉 托伐,我告诉你。我听人说,要是一个女人像我这样从她丈夫家里走出去,按法律说,她就解除了丈夫对她的一切义务。不管法律是不是这样,我现在把你对我的义务全部解除。你不受我约束,我也不受你约束。双方都有绝对的自由。拿去,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还我。
海尔茂 连戒指都要还?
娜 拉 要还。
海尔茂 拿去。
娜 拉 好。现在事情完了。我把钥匙都搁在这儿。家里的事,佣人都知道——她们比我更熟悉。明天我动身之后,克里斯蒂纳会来给我收拾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我会叫她把东西寄给我。
海尔茂 完了!完了!娜拉,你永远都不会想我了吧?
娜 拉 喔,我会时常想到你,想到孩子们,想到这个家。
海尔茂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娜 拉 不,千万别写信。
海尔茂 可是我总得给你寄点儿——
娜 拉 什么都不用寄。
海尔茂 你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我得帮点忙。
娜 拉 不必,我不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海尔茂 娜拉,难道我永远都只是个陌生人?
娜 拉 (拿起手提包)托伐,那就要等奇迹中的奇迹发生了。
海尔茂 什么叫奇迹中的奇迹?
娜 拉 那就是说,咱们俩得改变到——喔,托伐,我现在不相信世界上有奇迹了。
海尔茂 可是我信。你说下去!咱们俩得改变到什么样子?
娜 拉 改变到咱们俩在一起过日子真正像夫妻。再见。(她从门厅走出去)
海尔茂 (倒在靠门的一张椅子里,双手蒙着脸)娜拉!娜拉!(四面望望,站起身来)屋子空了。她走了。(心里闪出一个新希望)啊!奇迹中的奇迹——
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
——剧终
链接:(前情回放)
娜 拉 我马上就走。克里斯蒂纳一定会留我过夜。
海尔茂 你疯了!我不让你走!你不许走!
娜 拉 你不许我走也没用。我只带自己的东西。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现在不要, 以后也不要。
海尔茂 你怎么疯到这步田地!
娜 拉 明天我要回家去——回到从前的老家去。在那儿找点事情做也许不大难。
海尔茂 喔,像你这么没经验——
娜 拉 我会努力去吸取。
文本二
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
——鲁迅《娜拉出走后》
狱卒 提关汉卿!
禁子 跪下!
(关汉卿昂然不跪,禁子拿棒要敲他的腿)
狱吏 (制止)别难为他。关汉卿,你坐下吧。(向狱卒)给他一条小凳。
狱吏 怎么样?这些日子还好吗?
关汉卿 唔,日月照肝胆,霜雪添须眉,可还死不了!
狱吏 是啊,真是不愿你死啊,你的文章我不懂,可是你的医道真高明,我娘吃了你的药好多了。真没有想到好得那么快,她已经能拄着拐杖自己走道儿了。
关汉卿 走走有好处,老年人可也不能太累。
狱吏 是是,真是谢谢你。可是,关汉卿,你的案情越扯越大了。说老实话,恐怕很难救你,怎么办呢?
关汉卿 (诧异)“越扯越大”了?
狱吏 对。大得够瞧的了。你有一位老朋友叫叶和甫的吗?
关汉卿 唔,有那么一个人,不是什么老朋友。
狱吏 他要来跟你谈谈。
关汉卿 我跟他没有什么可谈的。
狱吏 谈谈吧,对你或许有些好处。(向内)叶先生,请吧!
叶和甫 (从里面走出来,对关汉卿很关切的口气)哎呀,老朋友,真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跟你见面。当初你不听我的话,我害怕总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说,《窦娥冤》最好别写,要写必定是祸多福少,现在怎么样?不幸言中了吧。
关汉卿 (鄙夷地)你要跟我谈什么,快说吧!
叶和甫 瞧你,还这么急性子,不是应该熬炼得火气小一点儿了吗?
叶和甫 (低声)好,汉卿,先告诉你一个极可怕的消息,你那位朋友王著跟妖僧同谋,上个月初十晚上,在上都,把阿合马老大人和郝祯大人都给刺了!
关汉卿 唔,真的?
叶和甫 千真万确的,现在大元朝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件事发抖。你看这是国家多么大的不幸!
关汉卿 你还想告诉我什么呢?
叶和甫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听我的劝告,闯出了多么大的乱子!逆臣王著就因为看过你的戏才起意要杀阿合马老大人的。
关汉卿 (怒)怎见得呢?
叶和甫 许多人听见他在玉仙楼看《窦娥冤》的时候,喊过“为万民除害”,后来他在上都伏法的时候又喊“我王著为万民除害”,而且你的戏里居然还有“将滥官污吏都杀坏”的词儿!
关汉卿 (按捺住怒火)你觉得“滥官污吏”应不应该杀呢?我们写戏的离不开“褒贬”两个字。拿前朝的人说,我们褒岳飞,贬秦桧。看戏的人万一在什么时候激于义愤杀了像秦桧那样的人,能说是写戏的人教唆的吗?
叶和甫 汉卿,你这话何尝没有一些道理?可是如今正在风头上,皇上和大臣们怎么会听你的?再说,我今晚来看你,倒也不是为了跟你争辩《窦娥冤》的后果如何,(又低声)我是奉了忽辛大人的面谕来跟你商量一件大事的。你的案情虽说是十分严重,可是只要你答应这件事,还是可以减刑甚至释放你的。
关汉卿 我跟忽辛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叶和甫 别这么大火气,老朋友,这事你也吃不了什么亏。反正王著已经死了,没有对证,只要你在大臣问你的时候,供出王著刺杀阿合马大人是想除掉捍卫大元朝的忠臣,联合各地金汉愚民图谋不轨。只要你肯这样招供,不只你的案子可以减轻,忽辛大人为了酬劳你,还预备送你中统钞一百万。
关汉卿 (怒火难遏)你还有什么说的?
叶和甫 你答应了吗?(过去)
关汉卿 我答应了。(他重重的一记耳光竟把叶和甫打倒在地)
叶和甫 汉卿,我好好跟你商量,你怎么动起粗来了?
关汉卿 狗东西,你是有眼无珠,认错人了。我关汉卿是有名的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你想替忽辛那赃官来收买我?我们中间竟然出了你这样无耻的禽兽,我恨不能吃你的肉!
叶和甫 (狰狞无耻的面目毕露)你不答应,好,那你等着死吧。
关汉卿 死也不跟你这无耻的禽兽说话了!狱官,让我回号子去。
(摘自田汉《关汉卿》,有删改)
钦差大臣(节选)
果戈理
第二幕第八场
赫列斯塔科夫、市长和鲍布钦斯基。市长走进来,站住。两人都惊惧地瞪大眼睛,互相对望了一会儿。
市长 (稍稍恢复常态,双手垂直)(问候)您好。
赫列斯塔科夫 (施礼)您好……
市长 原谅我来打扰您。
赫列斯塔科夫 不要紧。
市长 身为本城的市长,我的责任是留心不使过路客商和所有高尚的人们受到一点委屈……
赫列斯塔科夫 (起初有点结巴,但后来,声音转洪亮)叫我有什么办法?……这不能怪我……账总要还的……乡下会把钱寄给我。(鲍布钦斯基往门缝里张望)都是他不好,给我吃的牛肉硬得像木头;汤呢,鬼知道他倒了些什么东西进去,我真应该把它泼到窗外边去。他叫我挨了好几天饿……茶水真奇怪,有一股子鱼腥味儿,连半点茶的味道也没有。我为什么要受这份罪?……真是笑话。
市长 (害怕)对不起,这真不能怪我。我这儿市场上卖的都是上等牛肉。霍尔莫果尔斯克的商人运来的,他们都是些规矩的、行为端正的人。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去弄来了这样的牛肉。假使有什么不称心……我斗胆奉劝尊驾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
赫列斯塔科夫 不,我不要!我知道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让我去坐牢。可是您有什么权利?您怎么敢?……我是……我是在彼得堡做官的。(振作精神)我,我,我……
市长 (旁白)噢,老天爷,他生这么大的气!他全都知道了,这些可恶的商人都告诉他啦!
赫列斯塔科夫 (勇气陡增)您就是把您的队伍都开到这儿来,我也不去!我直接找总长去!(用拳头擂桌子)您这是干什么?您这是干什么?
市长 (挺直身体,浑身发抖)您开开恩,饶了我吧!我还有老婆、几个年幼的孩子……别断了我的活路。
赫列斯塔科夫 不,我不要!你又跟我来这套啦!有我的什么事?因为您有老婆和孩子,我就得去坐牢,这可真妙透了!(鲍布钦斯基探头往门里一望,吓得躲了起来)不,谢谢您,我不要。
市长 (发抖)我办事没有经验,我实在是办事没有经验。钱不够用。请您替我想一想,我挣的官俸还不够买茶叶跟糖的。就说拿过点贿赂,那也是极微小的:收人家点吃的东西,做一套衣服。至于讲到下士的寡妇老婆,那个做小买卖的,说我打过她,那是造谣,实在是造谣。这都是一批对我怀恨在心的人捏造出来的!他们还想谋害我的性命呢。
赫列斯塔科夫 那又怎么样呢?我跟他们没有关系。(沉思)可我还是不懂您为什么要跟我提那些怀恨在心的人,或是什么下士的寡妇老婆……下士的老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可是我,您就不敢打。您还差得远哪……真胡闹!原来你倒是这样的人!……账要还的,账要还的,可是我这会儿没有钱。我住在这儿,就因为身边一个子儿也没有。
市长 (旁白)真是老奸巨猾!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撤下迷魂阵,把人都弄糊涂了!谁要是有本事,就来解解这个疑团吧。会闹得你晕头转向的。好啦,没法子,只得试一试再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碰碰运气吧。(出声)您要真是需要钱用,或是需要别的什么,我愿意立刻就给您办到。我的责任就是帮助过路客商。
赫列斯塔科夫 借给我钱,借给我钱,我这就去还清旅馆老板的账。我只要两百卢布,少一点也行。
市长 (送上钞票)正好是两百卢布,您连点都不用点了。
赫列斯塔科夫 (收钱)谢谢,我立刻从乡下把钱给您寄来,这一回我可真没有想到……我看出来您是一个高尚的人。往后,咱们就好说话了。
市长 (旁白)谢天谢地!把钱收下啦。现在事情好像有门了。我塞给他不是两百,是四百。
【注】故事发生在俄国的某个小城市。这个城市在粗鲁而贪污的市长和一群本身是歹徒而实际是笨蛋的官吏主宰下,变得腐败不堪。当这群贪官污吏风闻首都已派出微服私巡的钦差大臣时,每个人都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此时,突然听到有一位叫赫列斯塔科夫的人正投宿于城内唯一的旅馆里,于是,他们就误认这位外形不凡,而实际上因赌博、游荡而辞官返乡,途经此地的赫列斯塔科夫为钦差大臣了。市长大人立刻在家里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会,且不断贿赂这个年轻人。
误会一:
误会二:
戏剧效果:
鲁大海:(惊,怒)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吗?(又看电报,忽然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造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笑)哼,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
……
鲁大海:(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萍:(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萍:你是谁?
鲁侍萍: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呆呆地看着周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
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亦下。
戏剧冲突是戏剧文学的重要内容和表现手段。主要指剧中的人物的性格冲突和人物之间的矛盾关系,既可以是人物的外部动作,也可以是人物的内心活动。节选部分的戏剧冲突表现在哪里?
北京人(节选)
曹禺
曾思懿:(提出正事)媳妇听说袁先生不几天就要走了,不知道愫妹妹的婚事爹觉得——
曾 皓:(摇头,轻蔑地)这个人,我看——(江泰早猜中他的心思,异常不满地由鼻孔“哼”了一声,曾皓回头望他一眼,气愤地立刻对那正要走开的愫方)好,愫方,你先别走。乘你在这儿,我们大家谈谈。
愫 方:我要给姨父煎药去。
江 泰:(善意地嘲讽)咳,我的愫小姐,这药您还没有煎够?(连连快说)坐下,坐下,坐下,坐下。
[愫方又勉强坐下]
曾 皓:愫方,你觉得怎么样?
愫 方:(低声不语)
曾 皓:愫方,你自己觉得怎么样?不要想到我,你应该替你自己想,我这个当姨父的,恐怕也照拂不了你几天了,不过照我看,袁先生这个人哪——
曾思懿:(连忙)是呀,愫妹妹,你要多想想,不要屡次辜负姨父的好意。以后真是耽误了自己——
曾 皓:(也抢着说)思懿,你让她自己想想。这是她一辈子的事情,答应不答应都在她自己,(假笑)我们最好只做个参谋。愫方,你自己说,你以为如何?
江 泰:(忍不住)这有什么问题?袁先生并不是个可怕的怪物!他是研究人类学的学者,第一人好,第二有学问,第三有进款,这,这自然是——
曾 皓:(带着那种“稍安毋躁”的神色)不,不,你让她自己考虑。(转对愫方焦急地)愫方,你要知道,我就有你这么一个姨侄女,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女儿一样看,不肯嫁的女儿,我不是也一样养么?——
曾思懿:(抢说)就是啊!我的愫妹妹,嫁不了的女儿也不是——
曾文清:(再也忍不下去,只好拔起脚就向书斋走——)
曾思懿:(斜睨着文清)咦,走什么?走什么?
[文清不顾由书斋小门下]
曾 皓:文清怎么?
曾思懿:(冷笑)大概他也是想给爹煎药呢!(回头对愫方又万分亲热地)愫妹妹,你放心,大家提这件事也是为着你想。你就在曾家住一辈子谁也不能说半句闲话。(阴毒地)嫁不出去的女儿不也是一样得养么?何况愫妹妹你父母不在,家里原底就没有一个亲人——
曾 皓:(当然听出她话里的根苗,不等她说完——)好了,好了,大奶奶,请你不要说这么一大堆好心话吧。(曾思懿的脸突然罩上一层霜,曾皓转对愫方)那么愫方,你自己有个决定不?
曾思懿:(着急,对愫芳)你说呀!
曾文彩:(听了半天,一直都在点头,突然也和蔼地)说吧,愫妹妹,我看——
江 泰:(猝然,对自己的妻)你少说话!
[曾文彩嘿然,愫方默默立起,低头向通大客厅的门走]
曾 皓:愫方,你说话呀,小姐。你也说说你的意思呀。
愫 方:(摇头)我,我没有意思。
[愫方由通大客厅的门下]
曾 皓:唉,这种事怎么能没有意见呢?
江 泰:(耐不下)你们要我说话不?
曾 皓:怎么?
江 泰:要我说:我就说。不要我说,我就走。
曾 皓:好,你说呀,你当然说说你的意见。
江 泰:(痛痛快快)那我就请你们不要再跟愫方为难,愫方心里怎么回事,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为什么要你一句我一句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小姐?为什么——
曾思懿:欺负?
曾文彩:江泰。
江 泰:(盛怒)我就是说你们欺负她,她这些年侍候你们老的少的,活的,死的,老太爷,老太太,少奶奶,小少爷,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管。她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为什么还拉着她,不放她,这是干什么?
曾 皓:你——
曾文彩:江泰!
江 泰:难道还要她陪着一同进棺材,把她烧成灰供祖宗,拿出点良心来!我说一个人要有点良心。我走了,这儿有封信,(把信硬塞在曾皓的膝上)你们拿去看吧。
曾文彩:江泰!
[江泰气呼呼地由通大客厅的门下]
【注释】①《北京人》以三十年代初的北平为背景,以曾家三代人为主人公,讲述了旧中国封建大家庭逐渐走向衰落的故事。曾皓是老太爷,年六十三。曾文清、曾思懿夫妇是曾皓的长子、长媳。曾文彩和江泰是曾皓的女儿、女婿。愫方是曾皓的姨侄女,父母早逝,来到曾家。
文本一
茶馆(节选)
老舍
松二爷 好像又有事儿?
常四爷 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
二德子 (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四爷 (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爷 (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二德子 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 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二德子 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
王利发 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发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脖领。]
常四爷 (闪过)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 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 (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 (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您在这儿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马五爷 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
二德子 嗻!您说得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往后面走去)
常四爷 (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 (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
常四爷 (对王利发)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利发 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您也得罪了他!
常四爷 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利发 (低声地)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爷 (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
[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
王利发 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清闲,会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下人?
秦仲义 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小伙子会做生意不会!
王利发 唉,一边做一边学吧,指着这个吃饭嘛。谁叫我爸爸死的早,我不干不行啊!好在照顾主儿都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叶茶去!
秦仲义 我不喝!也不坐着!
王利发 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
秦仲义 也好吧!(坐)可是,用不着奉承我!
王利发 李三,沏一碗高的来!二爷,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顺心吧?
秦仲义 不怎么太好!
王利发 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都比我的腰还粗!
秦仲义 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那点租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
王利发 二爷,您说的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长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是!!
秦仲义 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王利发 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
秦仲义 小王,说真的,我真想收回这里的房子!你等着瞧吧!
王利发 您别那么办哪,二爷!
秦仲义 我不但收回房子,而且把乡下的地,城里的买卖也都卖了!
王利发 那为什么呢?
秦仲义 把本钱拢到一块儿,开工厂!
王利发 开工厂?
秦仲义 嗯,顶大顶大的工厂!那才救得了穷人,那才能抵制外货,那才能救国!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懂!
王利发 您就专为别人,把财产都出手,不顾自己了吗?
秦仲义 你不懂!只有那么办,国家才能富强!好啦,我该走啦。我亲眼看见了,你的生意不错,你甭再耍无赖,不长房钱!
王利发 您等等,我给您叫车去!
秦仲义 用不着,我愿意溜达溜达!
[秦仲义往外走,王利发送。]
(有删改)
文本二
谈幽默(节选)
老舍
幽默在字典上有十来个不同的定义。据我看,它首要的是一种心态。幽默的人既不呼号叫骂,也不顾影自怜。他是由事事中看出可笑之点,而技巧的写出来。他自己看出人间的缺欠,也愿使别人看到。不但仅是看到,他还承认人类的缺欠;于是人人有可笑之处,他自己也非例外,再往大处一想,人寿百年,而企图无限,根本矛盾可笑。于是笑里带着同情,而幽默乃通于深奥。所以萨克莱说:幽默的写家是要唤醒与指导你的爱心、怜悯、善意。
反语、讽刺、机智、滑稽剧、奇趣这几个字都和幽默有相当的关系。
反语是似是而非,借此说彼:幽默有时候也有弦外之音,但不必老这个样子。讽刺是文艺的一格,诗,戏剧,小说,都可以整篇地被呼为讽刺;幽默在态度上没有讽刺这样厉害,在文体上也不这样严整。机智是将世事人心放在X光线下照透,幽默则不带这种超越的态度。而似乎把人都看成兄弟,大家都有短处。闹戏是幽默的一种,但不甚高明。
所谓幽默的心态就是一视同仁的好笑的心态。有这种心态的人虽不必是个艺术家,他还是能在行为上言语上思想上表现出这个幽默态度。这种态度是人生里很可宝贵的,因为它表现着心怀宽大。一个会笑,而且能笑自己的人,决不会为件小事而急躁怅怀。往小了说,他决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挨了邻儿一拳,而去打邻儿的爸爸。往大了说,他决不会因为战胜政敌而去请清兵。
嬉皮笑脸并非幽默,和颜悦色,心宽气朗,才是幽默。一个幽默写家对于世事,如入异国观光,事事有趣。他指出世人的愚笨可怜,也指出那可爱的小古怪地点。
(有删改)
锦衣(节选)
莫言
[秦兴邦上。]
秦兴邦:(唱)越重洋返故乡不畏艰难,举义旗杀狗官重任在肩。星官兄设巧计瞒天过海,但愿得大功告成天遂人愿。
[王婆、王豹上。]
秦兴邦:大哥大嫂借光了。
王婆:哎,骂人哪?(指王豹)这是我娘家亲侄子,我是他亲姑姑。
秦兴邦:(抱拳作揖)恕小人眼拙,得罪了。
[王豹警觉地打量着秦兴邦。]
王豹:我说这位先生,您风尘仆仆,一口外县口音,您到俺这穷乡僻壤,一定有重要的公干。
秦兴邦:小人是烟台人,受朋友之托,来高密东北乡找一家顺发盐铺。
王豹: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秦兴邦:鄙姓秦,名兴邦。
王婆:我问你去那盐铺干什么?
秦兴邦:(唱)贵乡的扑灰年画美名远扬,东北三省有市场。兴邦原本是贩画的客,进货结账常来往。
王豹:(唱)看您辫子粗又长,看您两眼放蓝光,看您唇红齿不黄,看您手指细又长,哪里像个画子客,分明是个读书郎。
秦兴邦:(唱)兴邦确是画子客。
王婆:你这人,的确也不像个画子客。他们当衙役的,都是鹰眼狗鼻子。
王豹:老姑,您少说几句吧。我说那秦什么邦,既然俺老姑点明了俺的身份,你就把那些偷梁换柱、弄奸耍鬼的小把戏儿,找块尿布儿,裹吧裹吧放起来吧!(往前一步,一把拽下了秦兴邦的假辫子)说!你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
秦兴邦:(惊慌地)大爷,小人黔驴小技,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王豹:说吧,到底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秦兴邦:小人确实叫秦兴邦,烟台玉皇山人士。
王豹:(摇动着手中假辫子)是从日本潜回来的革命党吧?
秦兴邦:小的没参加革命党。
王豹:这辫子是怎么回事?
秦兴邦:这辫子是被革命党强剪了去的。刚一长长,又被他们剪了去。小的回乡心切,只好买了根假辫子戴上。
王豹:你到顺发盐铺干什么?那季星官是不是也潜回来了?
秦兴邦:(唱)我与那季星官投缘对脾,在船上结成了异姓兄弟。
王豹:他参加了革命党?
秦兴邦:(唱)我们是大清朝的忠顺子民,在日本也发誓要效忠皇帝。
王婆:日本国也有皇帝?
秦兴邦:(唱)只可恨革命党不讲道理,强按脖子剪去俺头上辫子。原承想买假辫结伴回国,星官兄染急症一命归西。
王豹:死了?
秦兴邦:死了。
王婆:我这还要给他去说媳妇呢!这不断我的财路吗?
秦兴邦:(唱)忍悲痛将季兄烧化成灰,背骨殖回故里落叶归根。
[秦兴邦将肩上的包袱卸下来,捧给王豹。]
王婆:我还以为你背着一大包银子呢,没想到背着一盒子骨灰!呸!晦气!
王豹:(从腰里抽出一根铁链子,往秦兴邦脖子上一搭)编得还挺圆话儿,走吧,跟我去县衙见太爷去。
秦兴邦:(作揖)大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王豹:我放了你?我放了你容易,可太爷明儿问我,王豹,让你捉的革命党呢?我说,被我高抬贵手给放了。太爷会怎么着赏我二两银子,还是赏我两耳刮子?
秦兴邦:大哥,我真的不是革命党,我爷爷是大清朝的举人,我怎么能去当革命党呢?
王婆:还是书香门第?
王豹:我不管你是书香门第还是庄户人家,我一大早出来,茶没唱一碗,饭没吃一ロ,这会儿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渴得嗓子眼里往外冒烟。我还跟你废话什么?(一扽铁链)走,跟我见太爷去。
秦兴邦:(摸出一块银子,递给王豹)大爷去喝杯茶吧。
王婆:我说大侄子,你可不敢徇私枉法,犯法株连九族,老姑我也要跟着你遭殃!
秦兴邦:(又摸出一块银子递给王婆)老姑,您也喝杯茶去。
王婆:嗨,这孩子懂事儿。
秦兴邦:我真不是革命党。
王豹:(晃晃手中的辫子)革命党脸上又没贴个记号。
秦兴邦:(摘下怀表送给王豹)大爷高抬贵手。
[王豹欣赏着怀表。]
王婆:大侄子哎,老姑给你提个醒儿,私放革命党满门抄斩啊!
秦兴邦:(摘下脖子上一个银锁)老姑,这是小侄的护身符,送给您表表小侄的孝心。
王豹:按理说呢,我得把你浑身上下这么细细地搜上两遍,可你到底也算个读书人,这点面子我还是给你留着吧。
秦兴邦:多谢大爷宽谅。
王豹:算你运气,要是你今天碰上我那些伙计,怎么着也得把你这件袍子剥下来。
秦兴邦:(脱下袍子,递给王豹)只要大爷不嫌脏……
王豹:(接过袍子,把假辫子扔给秦兴邦)把辫子戴上,倒也不像革命党。
秦兴邦:小的将季兄的骨灰送到顺发盐铺,立即打道回乡。
王豹:把那季星官的骨灰交给我吧,大爷我替你代劳了。怎么,还信不过我?
秦兴邦:多谢大爷,小的求之不得。
王豹:那就麻溜地走吧。大爷这会儿心软放了你,待会儿大爷心硬起来……
[秦兴邦将包袱交给王豹,深揖,匆匆下。]
(有删改)
我们的荆轲(节选)
莫言
【荆轲豪宅。】
秦王偶像立于一侧。
【舞台的一侧有一根粗大的红色立柱,可以活动。】
【荆轲在舞台中央席地而坐。】
【高渐离、秦舞阳、狗屠在舞台上转来转去。狗屠此时也背上了一把宝剑。从开场至今荆轲一直长跪默想,与秦王偶像相对,宛如另一尊偶像。】
荆轲 (依然闭着眼睛)高先生,请您再讲述一遍曹沫挟持齐桓公的故事。
高渐离 (在舞台后方边走边讲)曹沫曹大侠,鲁国人也。随从鲁庄公会盟齐公于齐地。庄公与桓公在高坛之上,正欲盟誓签订割地之约,曹大侠手持匕首,飞身上坛,左手拉住桓公袍袖,右手持匕首按在桓公脖颈,厉声曰:齐国以强凌弱,欺负我鲁国太久太甚。今日当着诸侯的面,请您对天盟誓,归还侵占鲁国的土地,并保证不再侵犯鲁国边境。橙公被曹大侠威邏,无奈,只好对天盟誓,当众签约,答应了大侠提出的所有要求。事毕之后,曹大侠将匕首扔在桓公面前,纵身下坛,北面而坐,饮酒食肉,面不改色——投匕首于地、纵身下坛、北面而坐、饮酒食肉而面不改色——此正是大侠英雄本色也!
荆轲 此也正是太子殿下想让我们做到、我们自己也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荆轲前倾仆地)
【幕后高声传呼:太子殿下送牛一头、羊一尾、豕一只,供荆卿与众快士消受——】
【秦舞阳与狗屠交换眼色。】
荆轲 (沮丧地)但是,秦宫不是齐地,秦王也不是桓公。荆轲纵然有十倍于曹沫之勇力,又有什么机会能威遜秦王对天盟誓、当众签约?即便秦王迫于形势,盟誓签约,但荆轲一松手,顷刻之间,就会被剁成肉酱,还到哪里去“北面而坐、饮酒食肉而面不改色”?!嗟乎,曹沫不可学也。
【幕后高声传呼:太子殿下进锦缎十匹、美酒十坛供荆卿与众侠士消受——】
秦舞阳 (悄对狗屠)这老兄,真肯下本钱啊!
狗屠 (悄声)你就跟着吃香喝辣吧。
高渐离 其后一百六十七年,吴国又有专诸专大侠为公子光刺吴王僚的故事。
荆轲 (悲凉地)讲来。
高渐离 专诸专大侠,吴国堂邑人也。公子光为夺王位,埋伏甲兵于窟室中,谕国王僚——是他叔叔的儿子——赴宴。从王宫至公子光家的大遒两偶以及公子光家的院落、过道上,站满了国王的亲信,一个个手持长剑,虎视眈眈。酒值半酣,公子托词逶出,专大侠将匕首薇在鱼肚子里,冒充上菜的厨师,来到王僚面前。大侠扒开鱼肚,抓起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杀王僚。国王的武装侍从,扑上来将大侠乱剑刺死。公子埋伏的甲士突出,杀尽王僚的亲信。公子光代僚为吴王,封专诸的儿子为上卿。
荆轲 专诸可学也,但可惜荆轲没有个儿子被封为上卿。
秦舞阳 先生不妨收一个可造之才为义子。
狗屠 你又想什么歪门邪道?
【幕后高声传呼:太子殿下进良马三匹、高车一乘,供荆卿使用——】
荆轲 请讲豫让故事,高先生。
高渐离 豫让豫大侠,晋国貴族智伯门客也。为报知遇之恩,两次为智伯刺杀赵襄子。第一次化装成罪犯,身藏利刃,入赵宫粉刷厕所,被赵襄子识破。赵襄子敬重他是个侠士,赦免之。第二次,豫大侠用剧毒的油濠涂抹身体,使自己像麻风病人令人见之心悸;他还吞下粗粝的木炭将喉咙弄哑,使自己的声音无人辨识。他埋伏在桥下等候赵襄子。赵襄子马惊,识破豫让。赵襄子流着眼泪说:豫让,你为智伯报仇,已经得到了义士之名。但为了自身安金,我不能再次赦免你了。大侠曰:明主不掩人之美,忠臣有死名之义。君前次宽恕了我,也为你自己博得了宽厚的美名。今日,我是该死了。唯求君之外衣,让我以剑击之。一是了却我为智伯报仇的心愿,二是将更加宽厚的美名赠你。赵襄子遜将外衣脱下,使人送到豫让面前,大侠拔剑,三跃而击之,然后伏剑自杀,成就了忠烈侠士之义,也成就了赵襄子宽厚仁慈之名。
荆轲 豫让空有侠士之名,实乃跳梁小丑,不足学也。
狗屠 我倒觉得这个豫大侠是个憨厚人。
秦舞阳 你就不要多嘴了。
【幕后高声传呼:太子赠无价之宝,供荆卿一人享用——】
【一个庞大的物件,由四个侍卫抬上。】
秦舞阳 我的娘,这是个什么宝贝?
狗屠 (抽动着鼻子)好香啊!
【一侍女上前,揭开一层层的绸緞,显出了浓妆艳抹、酥胸半露的燕姬。】
荆轲 (激动地)燕姬——
燕姬 (彬彬有礼地)先生。
荆轲 (对侍卫)速将燕姬护送回太子宫中。
燕姬 妾乃太子赠给先生的礼物,送给别人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从现在起,您就是我的主人了。(示意侍卫们退下)
高渐离 (趋前施礼)久闻燕姬贤名,今日得见,如睹天人!
燕姬 您就是高先生吧?
高渐离 高渐离。
秦舞阳 (膝行至燕姬面前)秦舞阳参见燕姬。
狗屠(膝行至燕姬前)俺也参见燕姬。
燕姬 贱妾此身已属荆卿,你们都是荆卿兄弟,往后就不要这般客气了。
【燕姬膝行,为众人斟酒。】
荆轲 (掩饰着内心的激动)高先生,豫让之后,还有什么故事?
高渐离 豫让之后四十年,魏邑又有聂政聂大侠故事。
荆轲 讲来。
燕姬 (挺身向前,对荆轲)主人,高先生已经口干舌燥,可否由贱妾为您讲述这段故事?
荆轲 (讶异地)您?如何敢劳动您开启金口?
燕姬 (冷笑)太子经常在我的讲述中奋然而起,宛如一只好斗的公鸡。
荆轲 荆轲洗耳,恭听您的燕语莺啼。